这些话凤姐儿何曾不思量?每每午夜梦回,王熙凤都会暗自忖度几番。
她自是知晓自己不过是王夫人推出来的,免得邢夫人、大老爷素日里嚼舌。可奈何大老爷、大太太那一对公母实在贪鄙无状,又为老太太所厌弃,不拘是为揽权还是自保,王熙凤都得敬而远之。
李惟俭察言观色,见王熙凤凝神思忖,又劝慰道:“再者说了,二嫂子自生下巧姐儿便要管家,这几年忙碌着,与琏二哥一直再无所出。兄弟说句难听的,若琏二哥有个闪失……只怕来日二嫂子未必有我大姐姐这般情形啊。”
王熙凤顿时心中暗怕。李纨好歹还有贾兰傍身,她身边儿不过一个巧姐儿,又如何比得了?若贾琏真有个意外,只怕正好称了姑姑的心意,转头便要谋算着让宝玉袭爵。
到时候她王熙凤领着个几岁的巧姐儿,又在荣国府中如何自处?
李惟俭抄起酒壶起身亲自为王熙凤斟满,又为自己倒了,自顾自抄起酒杯与王熙凤碰了,一饮而尽道:“交浅言深,这些话本不该我提及。可一则我与琏二哥交好,二则还指望二嫂子多多照拂大姐姐,这才不得不提。
二嫂子可莫要多心,说句不好听的,以我如今身家、人脉,错非大姐姐嫁入的是荣国府,哪一家敢苛待我大姐姐?”
王熙凤终于开口道:“俭兄弟肺腑之言,我自是有考量,可这三言两句的也说不清楚。”
李惟俭笑道:“我是提过就算,二嫂子不妨想想东府的蔷哥儿。言尽于此,二嫂子若多心了,不妨当我是醉话。”
“俭兄弟自是一番好意,我哪儿会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来,冲这一番话,嫂子敬你一杯。”
二人一饮而尽,当下喝酒吃菜,李惟俭再不提及此事,只说些旁的逸闻趣事。待贾琏回返,李惟俭便追着贾琏吃酒,直灌得贾琏熏熏然,这酒宴才作罢。
李惟俭好似不胜酒力,挣扎着起身相送。这会子已是秋日,早晚寒凉,王熙凤生怕其见了风再感染了风寒,紧忙命四个丫鬟拦下。自己则与贾琏、平儿朝外行去。
一行人转过东角门,王熙凤始终不发一言,面若凝霜,思忖着方才李惟俭的言语。贾琏面色红润,刻下正熏熏然,借着灯火观量身边人,顿时动了心思。悄然探手过去捉了王熙凤的手,道:“想什么呢?”
王熙凤这会子正在思量,哪有打情骂俏的心思?挣脱抽出手来,方要开口与贾琏言说,便见其一双桃花眼闪烁,满心都是歪心思,当即心下厌烦。
因是便道:“平儿,二爷一身酒气,还是去书房安置吧。若是二爷想要,你便留下伺候二爷一遭。”
贾琏顿时搓手看向平儿:“那敢情好。凤儿今儿怎地这般通情达理?”
王熙凤顿时心下烦躁。她本是个要强的性子,自管家以来,上头谁不赞她的好?下头谁不怕她的威?偏生摊上贾琏这般不知进取,整日介只知贪花好色的。想起东跨院的公公,王熙凤顿时心下怄气,想着莫非这是随了根儿?
因是王熙凤再开口可就没好话了,说道:“我何时不通情达理了?平儿既跟了二爷,来日生下一儿半女的,总要有个名分才是。将来我若有个闪失,说不得还能抬举了呢。”
平儿顿时面色煞白,恼道:“二奶奶这话奴婢可不敢接。你们两口子拌嘴,偏生要将我带进去。”
说话间好似气急了,竟提了灯笼转身快步便走,片刻便没了踪影。
只把贾琏晾在原处,不知如何是好。
王熙凤朝着贾琏冷哼一声,不管不顾,领着丫鬟、婆子往回返。进得自家小院儿,贾琏正要跟进去,便有婆子拦着道:“二爷,二奶奶吩咐了,您今儿在书房安置。”
贾琏顿时气恼:“我招谁惹谁了?哪句话不对伱好歹言语一声啊!”
内中无人答话,贾琏顿足,只得去寻小厮泻火。
凤姐儿正房里,王熙凤对镜端坐了,任凭平儿卸下珠钗。平儿观量颜色,说道:“二奶奶方才发的是哪门子火儿?”
王熙凤就道:“我瞧他那样子,就想起了我那公公。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平儿见不是气恼自己,这才劝慰道:“二爷好歹比大老爷强一些。”
王熙凤冷笑道:“呵,他如今不过是上头有人压着。你待没了人管束再瞧,只怕撒欢儿也似,脱了缰绳!”
平儿闻言,顿时不知如何劝说了。二爷前一阵子炒股,三不五时自大老爷处得了赏赐,从此就不归家了,可不就是脱了缰绳也似的撒欢儿?
不过二奶奶好似也管束的太过严苛了些,这男人哪儿有不偷腥的?二爷家里吃不饱,可不就得在外头找寻?
这些话只能腹诽,平儿自然不好言说。
主仆二人沉寂了半晌,平儿便道:“二奶奶,俭四爷那话有些道理,太太那性子……二奶奶可要早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