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玉笑道:“林姑娘说笑了,若是四爷瞧见林姑娘,定然极为高兴。”
说过话,黛玉便进得小花园,绕着小径行走起来。她心下禁不住好奇,也不知俭四哥在唱着什么。待转过那虞美人后身的小径,黛玉不禁放缓脚步,凝神聆听,那哀切的歌声便听得真切了起来。
“……两个魂喘着粗气,烟尘四起~伱认得我吗?跟我说那么多句。你要哩尊严,我熟悉……”
黛玉不觉间便听得入了神。她本就心思细腻,是个孤高自怜的文青少女,这般带着语气的浅吟低唱最是感同身受。
那曲调虽怪异,好似用的是西南官话,唱的……好似一首挽歌。
她不觉间凑近花丛,隔着花丛便见李惟俭垂首低唱,面上不见素日里的笑容,显得极为肃穆。
这是哪儿的曲子?俭四哥为何而唱?
渐渐的,听出曲子里的残酷意味,黛玉便感同身受,不自察地红了眼圈儿。略略抽泣一声,对面儿的李惟俭便听见了,抬起头来,面上的肃穆烟消云散,露出一抹笑意来,不曾起身便摆摆手:“林妹妹来了?”
“俭四哥。”黛玉紧忙见礼,沉吟道:“俭四哥唱的是什么曲子?”
“偶然听来的小调,瞎哼哼的。”说话间李惟俭起身,略略掸了下衣袍上沾染的尘土,转过花丛,便到了黛玉近前。
瞥见黛玉红了眼圈儿,李惟俭道:“闲着无聊胡乱哼哼两句,不想竟累得林妹妹感伤,罪过罪过。”
黛玉嗔道:“我自感伤,又与俭四哥何干?倒是俭四哥这曲子,听着颇为——”
“走心?”
“是呢。”黛玉赞许地看向李惟俭。思忖着道:“俭四哥昨儿的喜事,不守着娇娘,今儿怎地来此感怀来了?”
“林妹妹也知道了啊?”李惟俭转身,抬手相邀,二人便沿着小径并肩而行。李惟俭道:“自打入了京师,每日奔波忙碌,少有闲暇。林妹妹也知,外间人心难测、尔虞我诈,这时日久了,总会有一些心累,须得宣泄一番。”
闻言,黛玉颔首,道:“俭四哥折腾出这般大阵仗,想来也是辛苦呢。”
“还是妹妹懂我。”
黛玉就道:“俭四哥既然心中憋闷,何不寻人言说一番?”
“千金易得、知己难寻啊。且有些事儿,也不好与外人道。”
“原来如此。”黛玉瞥了眼李惟俭的侧颜,心下暗忖,俭四哥也是不容易啊。
不过十三、四年纪,却要与朝中公卿、大臣往来,这内中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她却哪里知晓,李惟俭心知纳了傅秋芳,必定惹得二姑娘心下不快,且好不容易撬动墙角的黛玉,说不得也会对他有了偏见,因是这才急忙忙赶回来。又打发红玉守在抱夏前,瞥见黛玉朝着小花园行去,这才一路飞奔绕行,上演了这么一出。
他心下感怀?早几年前就感怀过了,如今正待在此间大展拳脚,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哪儿来那么多感怀?
对付文青少女嘛,可不就得对着其心思来?
二人行走一阵,黛玉就问:“俭四哥方才那曲子,好似内中有故事?”
“是啊,林妹妹想听?”
“想。”
李惟俭便道:“这曲子,讲的是个女瘫子与两个蠢贼的故事。”他掐头去尾精简了一番,将那故事娓娓道来。内中不涉男女私情,只说尊严。女瘫子求死不得,蠢贼求出人头地而不得,都是芸芸众生、无名之辈。
黛玉听罢,心下又是感伤。她心中原只有孤高自怜的孤独,寄人篱下的憋闷,远走他乡的乡愁,以及若有若无的两小无猜之情。
李惟俭说的故事,却让黛玉体会了一番另一种心绪。原来尊严,有时比活着还紧要。
二人绕着小花园走了两圈儿,黛玉到底体弱,这会子身上出了虚汗。李惟俭瞥见了,便停在亭前邀黛玉落座。
黛玉感念李惟俭的体贴,说道:“与俭四哥说话儿,总会长些见识。我本道者世间不过是喜怒哀乐,不想却有这般繁杂的心绪。”
“人生百态,悲欢有时并不相通。”李惟俭洒脱道:“许是你我看来颇为棘手的烦恼,在市井小民看来,却是梦寐以求的好日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