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咄咄怪哉,姨太太这是跑苦主屋儿里兴师问罪来了?”
李惟俭冷着脸儿解了外氅系带,随手丢给红玉,上前一步步逼近,一双眸子锐利如刀,开口逼问道:“我倒要问问姨太太,酒后失德的可是我李惟俭?
事后寻仇是可是我李惟俭?失手伤了严家二公子可是我李惟俭?
我想着亲里亲戚的,冤家宜解不宜结,居中奔走转圜,早前儿就说了成与不成我可不敢说准了。姨太太当日应承的好好儿的,怎么如今反来怪罪我?
许是姨太太心中从未将我当做亲戚,这才前有忘恩负义,后又混淆是非……倒打一耙!”
他字字如刀,一双眸子里的寒芒逼得薛姨妈一下子跌坐下来。
“我……”
宝钗连忙止住薛姨妈话头儿,回身盈盈一福,道:“俭四哥莫生气,妈妈不过是一时情急,说了几句有口无心的话儿,我在这里替妈妈给俭四哥赔不是了。”
李惟俭错身避过,面上略略缓和,说道:“我自是知姨太太关心则乱,可也不好将脏水胡乱泼了过来。文龙那案子本就秘而不宣,只将案卷递了刑部,我何德何能,堂而皇之进得刑部大堂里翻阅案卷?
再说若我果真有心报复,直接投了匿名状就是,何以只招来个不上不下的巡城御史?姨太太不妨想想,这些时日是不是有外人盯上了薛家。”
“这——”薛姨妈不过是内宅妇道人家,于仕途经济全然不懂,自宝钗之父过世,这外头的生意都是由着薛蟠去打理。几年下来每况愈下,出息愈少。
至于是否有外人盯上了薛家,她又哪里知道?
李惟俭撩开衣袍落座,端起桌案上茶盏呷了一口,又道:“姨太太不妨再想想,那贾化(注一)明明有旁的法子了结此案,为何偏偏留下手尾,报了个暴毙而亡?”
“啊?这……俭哥儿是说那贾化此举包藏祸心?”
李惟俭暗暗舒了口气,好歹这一遭人设是维系住了。他装作面若寒霜,避而不答,端起茶盏道:“我不过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姨太太却是问错人了。天色不早,我就不留姨太太与薛妹妹了。红玉,替我送客!”
薛姨妈是个没见识的,先前那一通言语也是宝钗忖度的,临行前宝钗千叮咛、万嘱咐,万万不可说将出来。偏生薛姨妈一心想着薛蟠,事到临头竟当面儿脱口而出。
此言一出,分明便是将李惟俭得罪死了!
方才又听李惟俭一通分说,薛姨妈当即动摇,想着莫非错怪了人?
这会子又见李惟俭落下脸来端茶送客,想着早前儿宝钗说,好歹要从这边厢扫听一番消息,薛姨妈顿时就急了。
她起身过来,因是长辈,也不好给小辈见礼,只得没口子赔罪道:“俭哥儿,姨妈是个没见识的,下晌听了府里头婆子说嘴,胡乱思忖着就上了心。又记挂着我那儿……俭哥儿你可千万别怪姨妈。”
李惟俭别过头去不理,薛姨妈再要上前,却被宝钗拉扯住,说道:“妈妈不妨先回去,我……我留下与俭四哥说说话儿。”
薛姨妈目光游移,想着自己再留下来只怕也是无用,那俭哥儿分明是气急了。倒是宝钗留下来或许能探探话儿。
因是一咬牙,便道:“那……那我就先回去了。宝钗,你好好儿跟俭哥儿说会子话儿。”
薛姨妈带着几名丫鬟婆子一步三回头、恋栈而去。只留下莺儿、文杏两个丫鬟候着宝钗。
送过了薛姨妈,宝钗返身过来定在李惟俭身前,低声道:“俭四哥……”
李惟俭长长舒了口气,道:“妹妹且坐吧。”
宝钗便依言,隔着桌案与李惟俭对坐了。这边厢临近暖阁,那烧着炭火的熏笼便在暖阁前。
许是炭火烤得,宝钗面上挂着红晕。她心中思绪杂乱,一则没了妈妈在,她还是头一回与李惟俭共处一室;二则,先前儿妈妈那番话,分明就是出自她口。
宝钗到底年岁还小,还养在深闺,再如何冰雪聪明,也不知外间伎俩。
李惟俭一番话掷地有声,宝钗这会子已转了心思。不说旁的,单是秘而不宣那一条,李惟俭再如何本事通天,也不能去了刑部翻阅案卷。
又因着来京途中搭救之故,宝钗心中已然信了个十成十。是以当下再开口,便有些羞赧:“俭四哥——”
李惟俭打断道:“薛妹妹,道恼的话儿就不用再提了。我再如何生气,总不好跟姨太太计较。再有,姨太太是姨太太,薛妹妹是薛妹妹。”
那清亮眸子扫过来,宝钗就是心中一颤。她素来推崇这般顶天立地的男儿,面前的李惟俭有勇、有智,且天生一股子男儿气概,顿时将她那沉寂的心弦又拨动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