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此之际,自称‘学生’者必进了学,起码过了童生试。
贾政自然知晓,看向李惟俭问道:“哦,进了学?”
李纨说道:“老爷,俭哥儿去岁就过了院试。”
贾政面上浮起笑容,摆手道:“快坐,后生可畏。”待李纨与李惟俭谢过落座,又问:“惟俭可有表字?”
“学生表字复生。”
贾政与那清客对视一眼,因是说道:“这复生……不如克勤啊,克勤克俭。”
克勤?李克勤?
李惟俭怔了怔,连忙道:“存周公,学生这表字乃是大伯所赐。因着学生早年浪荡,其后才洗心革面潜心读书,是以这才表字复生。”
“原来如此。”贾政不再提表字的事儿,转而问了李守中近况,让李惟俭暗暗舒了口气。
寒暄半晌,贾政感叹道:“李祭酒辞官回乡,含饴弄孙也算自在,就是有些可惜。”
一旁清客连忙咳嗽一声,贾政便止住话头,转而道:“复生此番入京,是——”
“哦,学生此番入京,是为了秋闱。”
“秋闱……实学?”见李惟俭颔首应下,贾政面色顿时冷了几分,训道:“奇淫巧技,终究是小道,又哪里比得了圣人之言、微言大义?”
李惟俭便笑道:“存周公说的是,大伯也是如此教训学生的。奈何学生才学平平,金陵又是文脉汇聚之地,若走寻常科考,只怕要蹉跎终生。”
听得此言,贾政面色这才缓和了几分,点头道:“也是条路子。如此,复生不如就留在府中,好生攻读,也好应试秋闱。”
李惟俭应下,贾政没了谈兴,便摆手让李纨带着李惟俭去见老太太。
出得梦坡斋,李惟俭心中暗自好笑。这二老爷贾政明明是工部员外郎,偏生极其瞧不起实学,一副道学先生模样也就罢了,可偏偏他自己在京城都不曾过得童子试,这官儿还是太上皇怜悯,才准其荫的官。真真是笑死个人!
转过荣禧堂前,瞧着四下无人,李纨瞥了李惟俭一眼,说道:“老爷他……俭哥儿莫要在意。”
李惟俭只是笑着回了一嘴:“大姐姐放心。”
话分两头,先前先是贾政发话挽留薛姨妈,跟着老太太又发话说将薛姨妈一家安置在梨香院,原本在内院与王夫人叙话的薛姨妈,便在王夫人陪同下移步梨香院,这会子姊妹俩正在内中说话。
叙过了家长里短,王夫人倏忽说道:“看妹妹去岁来信,似是有意让宝丫头待选?那宫里鬼蜮伎俩、勾心斗角的,可不是什么好前程。大丫头入宫这般多年,如今不过是个女史。
这银子流水一般泼洒进宫里,前儿大老爷刚见过戴公公,又送去了两千两,只没口子的说会照应大丫头。哎,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薛姨妈拉着王夫人的手,同样愁眉苦脸,说道:“大姑娘好歹熬到了女史,总能见到圣上。这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入了圣上眼,姐姐放宽心就好。
倒是我家,宝丫头说是待选,不过是说的好听。我呀,此番就是寻姐姐来避祸的。”
王夫人讶然道:“妹妹这话怎么说?”
薛姨妈压低声音道:“还不是蟠儿那桩祸事!为了个丫头将人打死,那死的冯渊虽是纨绔,冯家在金陵却也奢遮,亲朋故旧无算,外放知府的、充任御使的都有。
错非我求了兄长,只怕蟠儿这一遭还脱不得身。腊月里案子了结,兄长就寄来了书信,训斥了一通,嘱咐我赶紧离开金陵是非之地。哎,我此番可是将过往的脸面赔了个干净,来日都不知如何去见兄长。”
王夫人唏嘘道:“阿弥陀佛,妹妹莫要再想了,如今蟠儿没事就是万幸。”
“可说是呢,”薛姨妈接着说道:“是以宝丫头待选不过是个托词,说着好听罢了。薛家比不得贾家、王家,没根脚,就算送了宝丫头入宫,也只是充宫女,那才人、赞善的好事哪里轮得到我家这般的人家?哎,姑且一试吧。”
姊妹二人唏嘘半晌,外间忽而传来招呼声,却是薛宝钗回来了。
原是薛宝钗与宝玉、三春、黛玉说了半晌话,宝钗虽语笑嫣嫣,探春却瞧出宝钗有些倦意,便提议散了场,让宝钗去梨香院安置歇息。
宝钗进来给妈妈、王夫人请了安,转身便出了院子,吩咐着丫鬟、仆役归拢箱笼。
薛姨妈与王夫人不想让小辈得知这等私密事,于是就转而说起了王家,只是声音又压低了几分。
宝钗刚吩咐着仆役将最后一件箱笼搬进厢房,便听得薛蟠遥遥嚷道:“妹妹,你猜我方才瞧着谁了?”
薛蟠大步流星兴冲冲行将进来,宝钗赶忙上前拦下,嘱咐道:“哥哥小声些,妈妈正与姨妈说这话儿呢。”
薛蟠浑不在意道:“姨妈又不是外人,又不会挑我的不是。”不待宝钗再言,他赶忙道:“妹妹,哥哥方才寻着那位义士了!”
“义士?在哪儿?”
“就在府中,我瞧着那人随着珠大嫂子去了大厅暖阁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