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其人之道

丑时,夜沉如水,最是人们睡熟时刻。天上一钩弯月,洒下淡淡清辉,笼罩着静谧的沙苑监。南城匍匐在起伏的丘陵间,像一个病弱的老人,无力的摊开四肢,仰望着深远的夜空。有微微的风吹过,带着一股牛马的腥臊气。

一条巷子里,小虎探出头来,眼睛晶亮,透着兴奋。眼前这一处宅院,就是姚冈等人潜藏的地方,大门紧闭,门内暗沉无光,也听不到任何声响。小虎又观察了片刻,然后向着身后挥挥手,顿时窜出一队人来。

这一队十数人,都是十二三的少年,肩上扛着一捆捆的草。

他们悄悄窜到西边围墙下,略一停顿,齐齐用力一抛,将十数个草捆扔进了围墙里。草捆看着大,却没啥分量,落地时也没有多大的声响。

见任务完成,小虎再一挥手,众人立时撤走,转眼无影无踪。

就像是掐着时间点儿,南城的巷子里,突然想起轰轰的声音。一道火把组成的长龙,快速的穿过巷子,向着这里奔来。马蹄踏地的轰响,南城厢军就是睡着觉,也分辨的出来。但这个点响起,显然不同寻常。

一员年轻武将一马当先,全身披挂甲胄,火光映照,端地威风凛凛。

正九品仁勇校尉,骁骑营都虞侯常万里。

月余前,秦禹田奉命押送战马去了延州。如今骁骑营当家的,就是都虞侯常万里。此人武力寻常,但是心思细腻,机谋百变,颇有儒将的风采。常万里去年从京城禁军调来,属于将门之后,显然是来走过场的。

今日得了线报,南城发现西夏细作,常万里顿时大喜过望。

他从京城到此,可不是来吹风吃沙的,而是积军功攒威望,好利升迁。

功劳就在眼前,常万里收住马缰,猛喝一声,“围起来。”

奔驰的骑兵,倏忽左右一分,一东一西包抄宅院。常万里轻轻一碰马镫,骏马慢慢上前,在宅院大门前停下。四周骑兵高举火把,门前一片明亮。常万里缓缓举起右手,正要下令破门,却见大门“吱丫”一声打开了。

一位佝偻老者,缓步走出大门。一身下人打扮,却异常沉稳,分明一副上位者的气势。面对门外的骑兵,恍似未见,不慌不忙。

“你等何人?半夜来此作甚?”老者瞥了常万里一眼,眼神凌厉。

常万里一时被唬住,倒也没有轻举妄动。他从小东京城长大,见惯了高官勋爵。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他们的下人仆役,外人面前就是这副做派。若是不查问清楚贸然动手,说不定最后,吃亏的反而是自己。

“老头儿听着,骁骑营都虞侯,正是咱家常太尉。”常万里身边,一名亲兵高声报出身份,眼神不善的盯着老者,等着出击的命令。

“常太尉?”老者嘴角一勾,很是不屑。

常万里的官职,还在武官的最底层,离着太尉十万八千里。这么称呼,不过是手下讨好奉承。即便常万里本人,也听得不好意思。

冷哼一声,说道,“某接到密报,说有西夏细作,隐藏此地。速速让开,某要入内查看。”说罢,也不等老者应诺,提缰就要强闯。

“慢着。”佝偻老者一声大喝,怀里掏出一块令牌,高高举起。

常万里猛地一怔,手上一紧,收住马缰。

老者斜睨一眼,喝道,“本路帅司令牌在此,谁敢放肆?”

这一声大喝,吓了常万里一跳。

所谓帅司,就是经略安抚使司,掌一路兵马。大约相当于后世省军区,最高长官就是经略安抚使。但是这种官职不常设,只在战时设置,由朝廷选派文官大臣担任。军政、民政一把抓,权限颇大,真正的封疆大吏。

持此令牌,的确可在陕西路横着走,谁没事得罪帅司作甚?

换做别人,真就被唬住了。对方的帽子太大,得罪不起。但是,此际偏偏遇到的是常万里,他可不是普通的大头兵。常万里出身将门,从小京城厮混,眼界见识胆量,绝非寻常军伍可比。闻听老者之言,嘿嘿一阵冷笑。

帅司因为权限太大,所以朝廷也有诸多限制。首先,路一级不仅有经略安抚使司,还有转运使司、提点刑狱司、提举常平司,这四司平级,互相牵制互相监察,谁都不能没有顾忌,这是朝廷制衡之策。

最关键的是,经略安抚使只有管兵之权,没有调兵之权。若要调动兵马,必须行文枢密院,由枢密院下达调兵命令。而且,经略安抚使司所管辖的兵,只是次一等的厢军,不包括最精锐的禁军。

尤其是,像沙苑监这样的监司,直属朝廷群牧司,安抚使司无权管辖。驻泊禁军隶属侍卫亲军马军司,照样不受管辖。

所以说,路分帅司的令牌,管不到常万里的头上。只要不是安抚使亲临,常万里完全可以不必理会。而且,常万里抓捕西夏细作,保护沙苑监安全,可谓名正言顺。这官司就算打到朝堂,也是稳赢。

常万里眼神冷了下来,右手缓缓的抬起,牙缝儿里挤出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