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挥了挥手:“你不要动弹,不动弹就不饿了。”
李风堂还没意识到老李已经进入了失温濒死的状态,直到父亲走回泥炉旁,身上的黄皮袄子也没有继续往外冒热气,皮肤也变得紫红紫红的。
“你不要投军。”
把铜锅坐上火,老李这么说着。
“你娘讲过,你想出人头地。平时跟着我去做事,学得多见得多,我就晓得你心变野了。”
李风堂没有回话。
老李接着说:“早些时候,大概是秋收农忙的时候,我带你去私塾先生家里,给他修马棚,你看见私塾先生的夫人,看了很久。我就知道——你心里很着急。”
李风堂连忙解释:“不是的。”
可是这小子心里想,那读过书的女人确实不一样,与县城里大街上走来走去的,与村镇田野间看见的都不一样。
或许老爹知道,老爹见过,老爹去过京城。
京城里的女人都是这样吗?
县官夫人也是鹅毛县人,不像私塾先生的夫人那般白净,笑容都有讲究。
“投军有什么不好的?”李风堂立刻问:“富贵险中求,我要是立功,杀敌拿人头领赏,大统领提拔我,我就给你换个大屋子——到时候雪再大,也有人送吃食到屋里来!”
老李拨弄着粥汤:“富贵险中求,也在险中丢,求时十之一,丢时十之九。”
李风堂立刻就不说话了,他讲不过这个农户老爹。
“你娘是冻死饿死的,我不怪大统领,去年歉收,好像是遭了长须大仙的毒咒,那地里的粮食都被虫吃光了。”老李接着说道:“大统领打跑了长须大仙,可是这雪娘娘还没走,我就想.”
“你娘不是弋阳府人,她是远嫁来的。”
“我一定要给她个名分,把她的灵位送到祖庙去,我就想今年这个雪会不会小一点,雪娘娘会不会开恩。”
“结果没有的,根本就没有的。”
“回来的时候跑得慢了,十六里的山路,雪太大了,我走不快。去严家铺寻过冬的好粮食,他们铺子鸡圈里的鸡都冻得死光,那粮食太贵了,我买不起。”
“我又去你赵叔叔家里问,结果他父亲也冻死了,正在哭丧,我不好开口,再过几天,这门都出不去了——我想这就是命。”
“你不要投军,风堂,你不要去。”
“我从小到大,看着弋阳换了前前后后六个大统领。跟着县衙里的大人,给六家人做杂事——房子是修得漂漂亮亮的,没有一户人家有好下场。”
说着说着,老李就僵住了。
“我走了。”
话音未落,李风堂来不及开口,听见泥炉里沸水的啸叫,在一阵阵咕噜噜的动静里,老李的灵体离开了肉身,变成一具僵死的尸体。
风堂最后还是从军了,投到余丹秋帐下火字营,跟着同乡一起修墙建城,要赶在天气完全暖起来之前,把防御工事造好。他跟着父亲做了不少活计,是个能力不错的工匠,很快就变成了营里的头目。
过了一个月,火字营里来了个读书人。这在丹秋国十分少见,自砌墙闭国立山头以后,就少有外来人进入弋阳府,本地的读书人都想往外跑,更没有投军从戎的意思。
迎接新弟兄的任务,就落到了李风堂头上。
冰雪刚要化开的那点光景,空气中有种潮冷寒湿的古怪气味,从县衙门口就走出来一个书生打扮的长衣公子,面庞生得白净,是风度翩翩的样子。
李风堂见了画像,上去认人,一个月过去,他留了胡子,如今看上去像个邋遢大汉。
“于大同,是于大同吗?”
风堂腰间别着杀威棒,一身挂甲配棉衣,威风凛凛的样子,拦在这书生面前。
“你跟我来,去营里签押。”
名字叫于大同的书生没有回话,只是脸色阴冷的应了一句:“好。”
回到兵营里,李风堂还觉得这书生似乎端着架子,叫人不好亲近,于是后半夜挤到人家的营房,想和书生谈谈,不然这第二天的筑城工作该怎么继续呢?
两人报了家族大名,谈起出身履历,算是认了营房兄弟的亲。
后来于大同听见李风堂死了父母,特别是老李饿死在老屋里这个事,这书生就多问了一句。
“你父亲死了,你不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