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受不了沉默,打算走下光是摆着外婆和我的鞋子就已无处可站的换鞋处时,对方又发出声音:
‘久德在家吗?’
久德——是外婆的长男,妈妈的哥哥的名字。等于是我的大舅。
不过,他在高中毕业后不久就出车祸过世了。离当时已经是四十年前的事了——久到我根本还没有出生。摆放在起居室佛龛的大舅遗照,穿着立领衣服,露齿而笑,看起来是个爽朗活泼的青年。怀里抱了一个剪着娃娃头的少女。好像是妈妈。
为什么访客会不知道大舅老早就已经过世了呢?
就算大舅还在世,她找上门来究竟又有何贵干?
我心生怀疑,死盯着玻璃门。
灰色人影依然伫立不动。
凹凸不平的玻璃导致人影的细节扁塌、轮廓扭曲、表面扩散、拧转,形成一团灰色。
我突然打了个寒颤,全身一阵发冷。
因为我不禁想像打开门后,会不会看见的仍是歪七扭八的一团灰色扭来扭去地站立在眼前。
当然,那只不过是我在胡思乱想。即使当时年幼,还是明白这个道理。无非是感到害怕而已。少自己吓自己了。内心也有如此冷静分析的一面。
“不在。”
我勉强挤出回答。过了一会儿,她又再次出声:
‘银二、银二、银二在吗?他是否在家?’
银二是外公的名字。不过为什么重复三次?听起来不像是说错啊。
当我不知该如何回答时,访客轻轻晃动身体,
‘咭——咭嘎吱哩。’
如此说道。
我确实是听到她这么说。拼凑不出意思的四个字,是哪里的方言吗?不过音调却十分平板,感觉只是发出几个音而已。
而且似乎很难说出口的样子,简直就像是隔了很久才再次说出好几十年来都不曾吐出的话语。
灰色突然扩大。她前进一步,靠近大门。透过玻璃能看见她的肤色。灰色是她穿的衣服,头发是黑色的,只是完全看不清她的五官。
‘咭嘎吱哩。银二。咭嘎吱哩。银二。’
一字一字慢慢地吐出,看得见她的嘴角正一张一合地动着。她用我不知道的话语,对外公诉说些什么。不过,我在此时才终于察觉到事态诡异。
这不是正常的拜访。不管对方有什么事,都没有采取拜访别人家时的一般程序。就连我这个价值观浅薄的孩童,也看得出这一点。
并且也依照逻辑推测出这代表了什么含意。
这名访客恐怕不是正常人。
也就是说,我不能打开这扇门,也不能告诉她外公在家。
访客不知不觉靠近门边,几乎就快要紧密贴合。两只手的掌心按在玻璃门上。与身高相比之下,她的手很大,手指很长。
可我已经不敢再将视线往上移,去看她的脸庞。
比先前还要响亮的声音,震动了玻璃。
‘银二、银二、银二,久德、的、咭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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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回去!”
房里突然发出咆哮声,吓得我“哇啊!”大叫,一屁股跌坐在地。
连忙回过头,却只看见床上外公的左手用力攥紧,血管都冒了出来。
那句话是外公呐喊的吗?该不会是想要赶走客人吧?
我再次面向玄关,这次则是默默地吃了一惊。
原本位于玻璃门外的灰色人影已赫然消失,隐约可见夏日的阳光与盆栽的绿意透过玻璃。
不知恍神了多久,直到起居室传来呼唤声,我才回过神。
“秀树。”
这次确确实实是外公的声音。而且不是这几年那种口齿不清的梦呓,而是口齿清晰的声音。我有多少年没听外公呼唤我的名字了。
我奔驰了三步左右冲到起居室后,外公躺在床上,眼神坚定地望着我,光是这样我便紧张不已。
外公不知是否看穿了我的思绪,以冷静低沉的嗓音问道:
“你刚才,没有开门呗?”
我摇了摇头回答:“没有。”
外公瘪起嘴加深了他脸上深刻的皱纹,微微点头说:
“千万不能开门……其实也不能应声。虽然阿公刚才忍不住大骂。”
我提出理所当然的疑问:
“那是啥……?”
我发出变调的高亢声音,感到十分难为情,但外公却正经八百地沉默了片刻,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轻声回答。
可能是看我一脸不满吧,外公举起左手,指向玄关,
“那东西听到了会跑回来哩——不可能那么快走掉。”
说完后,叹了一大口气。
奇妙的是,我竟然完全不记得之后跟外公聊了些什么。
只是,当外婆回家时,外公已经变回平常的状态,一直叫着:“妈妈、妈妈。”外婆出声回应,好声好气地打算帮他换衣服,突然停止手上的动作,
“哎呀,这是咋回事咧?浑身大汗哩。是觉得太热了吗?”
外婆连忙跑去拿毛巾。
……我的回忆被某个作者水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