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宿无疑是幸运的,被雨水沙石裹挟着滚下山,虽然昏迷了三个月,但醒来后恢复良好,几乎没落下什么后遗症。

但身上腿上的皮肤还是不可避免的留下了面积不小的创面,血淋淋的混着尘土和碎石,不严重,但看着可怖。

护士清理创面的时,尽管辛宿整个人都已经陷入了昏迷中,但身体依旧本能的因碘伏深入皮肉间引发的细细碎碎的痛意刺激得不自觉的紧绷。

舅舅辛志在一旁看着,不忍的别开了眼。

好心的护士知道眼前的中年男人一夜失去了老家诸多亲人,心里可怜他,手上动作不停出声安慰到:“孩子伤得不深,过不了几个月新的肉就能长出来了。”

“留疤是肯定的,但男孩子身上几个疤不打紧的,他又是个有出息的。”

眼前昏迷不醒的少年是今年省状元的事在资助他的地产公司的大力宣传下,甭说护士,就连医院里的智能机器人都知道了,论有出息谁又能比他更有出息?

辛宿开始也是这么觉得的。

他醒来后尚在意识混沌阶段,就挣扎着起身,直接重重的跌坐在地板上,在外陪护的辛志听到响声后先是吓了一跳,而后意识到这声音意味着什么时,一瞬间他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从白鸥岛与姜语迟告别时辛志还是个面带红光说得上意气风发的男人,如今骤然遭遇剧变,身边的亲人一夜间死得只剩妻子和视作半子的外甥,尽管还是从前那张脸,但任谁看了都能从中品到一股难言的苦涩。

此刻泪水从他的眼眶渗出,他颤抖着手拉开了病房门,同满脸茫然的外甥对上了视线。

“阿宿——”

“舅舅,我手机呢?”他突然挂了电话,大小姐肯定要发脾气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辛志开了灯,辛宿许久未睁眼,骤然见到光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他本能的迅速合眼,嗅觉又被放大了。

消毒水的味道从四面八方涌来,其中最直接的来源是他身上。

辛志这才意识到自己干了蠢事,连忙把灯又关上了,病房内的光源除了一旁机械发出的冷光外便只剩窗口洒进来的一缕月光。

借着月色辛宿望见了胸口手臂的大片绷带,他神色呆滞的低头,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耗尽心血的去践行的人生规划似乎出现了某个无法估量的变数。

辛志同他交代现状前怕他想不开,特意走到了床边严严实实的合上了窗,这才语气沉痛的开口将天瑞村全村除他外无一生还的消息道出。

窗户不透光,合上后病房里辛宿的眼前就只剩下一片模糊的漆黑,他久久未开口,若非黑暗中还能听见他的喘息声辛志都要怀疑他已经融于这片漆黑之中。

人生的重大变故一旦发生了,人能做的选择从来不是接不接受,因为无论你接不接受都无法改变既定的事实。

唯一能在残酷的命运面前保有一丝尊严的方式就是说服自己尽快消化,越快越好。

辛志忐忑不安的组织了一堆措辞,省状元,地产公司的资助,学籍的保留,寄希望于前程的光明可以驱散些许此刻的瘴气,可还不等他想好怎么妥帖的说出这些话,辛宿却先一步开口了。

他的声音急促,似是濒死之人试图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迅速的报完一串烂熟于心的数字后,嘶哑着哀求到:“舅舅,帮我打给她……”

他从未像此刻这样,如此急切的想要抓住什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