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师古的魔障,并不像他想得那样冷静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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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有了百年难见的即身佛,大蟾光寺其他用于揽客的奇观就没那么重要了,昙林一死,无人愿意继续进行九相观修行,也没哪个画师想学魔怔观澄剖尸作画,寺中收殓的尸体全部抬到郊外墓园下葬。
没了尸体,也就不需要焚烧大量香料掩盖尸臭,主持观潮干脆砍掉了这项高昂的费用。整日烟雾缭绕的古刹空气顿时变得清新怡人,往日那种古怪压抑的阴森感一扫而空。
为了节约粮食,增加救济人手,观潮甚至连给木樨树埋酒糟的差事都免了,公开说蟾光寺建立在温泉水脉上,土地温度本来就比别的地区高,施肥与否都不耽误开花时间。
离开蟾光寺前,宝珠最后去欣赏了一回吴观澄的作品《目连救母》,此案查明,真凶伏诛,不知道这个被迫害致死的天才画师能否解开心结,脱离地狱苦海,在木樨树下与桂儿重逢。可惜他的新式画技和吴道子的点睛秘术同时失传,今后再也见不到了。
感慨地叹了口气,宝珠回望庭院,余光发现韦训站在廊下的阴影中正在注视她。
从盂兰盆夜一战后,他就变得有些诡异,之前明明可以并肩牵手了,现在却以负伤为由死活不肯靠近,经常藏在角落里盯着她,瞧得人心里毛毛的。
因怜惜他受了伤行为反常,这几日没有计较,今天终于忍不下去了,宝珠勾了勾手,叫他过来。
韦训慢吞吞地走过来问:“怎么了?”
宝珠不悦地质疑:“你这几天真够怪的。”
远没那一夜的你古怪。韦训默默地想。
本以为证心后能将那些狂野的幻觉抛在脑后,谁知心态平复了,记忆却没有消失。好在练习了几天,终于能够克制反应,将视觉放在她整个人身上,而不是凝视嘴唇、耳珠、锁骨之类身体部位上了。
宝珠质问道:“你到底在瞧什么?”
“你头发上……今天没插梳子。”
宝珠知道自己头上空荡荡的,又因为那天冲进火场操作燎到发尾,被迫剪掉了二寸,郁闷地道:“整天用那一件已经厌烦了,等到了洛阳城从柜坊支取钱财,一定要逛街买些新样式戴,还要挑选胭脂水粉。”
韦训点了点头,没再作声。连幻觉中她都在纠结这些,可见是真的很想要了。
“手给我。”宝珠坦然要求道。
韦训知道躲不过这一回,徐徐抬起右手,大义凛然地递了过去。
宝珠一点一点轻柔地揭开包扎布条,双手拢住这只伤痕累累的爪子仔细查看,因为是练气之人,伤口痊愈比普通人快得多,皮开肉绽的部分已经收口了,掌心烫伤的鲜红颜色也开始转暗。
元凶已经伏诛,看见这伤,宝珠仍然气愤不休:“那天老贼秃提到‘不当死’之人的时候,我隐约觉得不妥,认真想来,最符合描述的受害人就是你。”
韦训则想,进入蟾光寺以来一直担心有人觊觎宝珠,其实对方忌惮杨行简的官员身份,并没有起过恶念,阴差阳错倒是好笑。
宝珠叮嘱道:“下次再与人放对,记得叫上我,虽然绰号不怎么样,我也算是江湖知名人物呢。”想了想,又小声嗫嚅道:“叫名字,不要叫绰号。”
韦训笑着答允:“好。”
虽有这几日修持养性,面上装得若无其事,其实被她捏在手里轻轻抚弄,仍觉得心猿意马。估计全靠毅力顶不住再一轮验伤,等她把右手重新裹好了,索要左手时,韦训将一只漆盒放在她掌心里,是在下圭县得到的那只七宝琉璃盒。
宝珠一愣,不知他是何意思。
韦训稍微凑近了一点,压低声音说:“离开蟾光寺再打开,里面东西是我偷的。”
宝珠心中一惊,这人竟然拿偷来的赃物当礼物吗?递上漆盒,韦训抽身就走,正巧一群抱着薪柴的僧人经过,她怕当场吵起来引人注意,惊惶失措地把盒子揣进怀里。
一行人离开大蟾光寺,跨越山门的时候,和别的寺院一样,门口矗立着韦驮天的宏伟雕像。
韦训将缰绳交给十三郎,双臂合抱朝韦陀拱手一拜,意态潇洒,江湖气十足。
杨行简见这不信神佛的狂妄之人竟然会拜菩萨,惊讶得合不拢嘴,又想别人敬神拜佛都是双手合十,此人却用如此江湖气的姿势,仿佛韦陀也是个侠客一般,心中大惑不解。
大家最后望了一眼篆刻在山门两侧的楹联: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