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一的手臂本就有旧伤,这次深可见骨的伤口伴着非常严重的灼伤,火硝中的颗粒和泥沙嵌入皮肉中,不但让伤口很难愈合,也增加了清创的难度。
萧清瑶的手法不算专业,不过是常年习武练功,行军打仗的必备技能。
只是医官用来刮腐肉的骨刀在萧清瑶的手像是杀人利器,每移动一下,都会有暗色的血水溢出,让在一边目睹整个过程的左思琦看得心惊胆战,冷汗浸湿了他的伤口,也不敢吱声。
燕一只是少言寡语,并不是缺心眼儿,也知道萧清瑶的情绪波动不仅仅是因为他的伤势。
“赵子易留下的驻军虽然没帮上忙,但也没添乱。”燕一看了旁边的左思琦一眼,“这次也多仰仗左大人,与赵子易身边的赵将军有过一面之缘,恰好撞见他与昭和帝的亲信私下密会。”
突然被点名的左思琦吓了一跳,赶紧接话道:“凑巧,凑巧而已。前几年当值,接到一起寻衅滋事的案子,我带人赶去维系治安的时候,恰好撞见兰陵赵氏的那个将军与……那位身边的心腹一前一后从隔壁茶馆出来。”他别的本事不算大,识人记事倒是有一套。
那天燕五十五按照萧清瑶的吩咐要送他出城的,半路正好与那位在京城有过一面之缘的赵将军在街上打了个照面,习惯让他随口问了身边的燕五十五一嘴,待得知那赵将军的真实身份后,他心中便有些想法了。
后来赵子易点了半数驻军,打着‘清君侧’的名号直奔京城,紧接着西戎大军动了,先是北肃再是南诏,眼瞅着下一个便是大昭,他便绷不住了。
国破家亡的紧要关头,他再权衡利弊明哲保身,也是白搭,第一时间与燕五十五折返回了御山县。
剩下的事,不堪回首,他不太想回忆了。
短短几天功夫,让见惯了官场百态的他,再次见证了人性更黑暗的一面。
本该是百姓父母官的县令弃城而逃,本该驻守边防做大昭最后一道防线的将军在内讧,边境沿线乱成一团,还要靠萧清瑶的暗卫和私兵去收拾这些烂摊子后,用命去硬抗西戎的二十万大军。
想到为了在紧要关头引爆火硝,用自己身躯做引线的那些暗卫和私兵。
左思琦下意识攥紧拳头。
“殿下……”他唤了一声,又突然顿住口,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萧清瑶手上全是燕一的血肉,黏腻还带着温热的体温,耳边是左思琦的解释,以及隔壁院落传来的哀嚎声。
“挺矛盾的,有的时候会想,以我这种身份长相,随便去哪都能混吃混喝过得不会太差。”她的话十分露骨,说白了就是靠脸吃饭要比现在选的这条路好走许多。
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却让刮骨时,连眼睛都没多眨一下的燕一眉头瞬间隆起。
“奈何我一身反骨,就想看看不同的人生起点,会不会带来不同的人生高度。于公于私,都是我自己选的路,倒是累得你们赔了命,到最后连尸首都不得保全。”
萧清瑶顺势剔去燕一手臂上最深最大得一块腐肉,“人命债越欠越多,根本还不起。”
一滴汗水混着污浊的泥土灰烬,顺着燕一的鬓角落下,溅在萧清瑶的手背上。
燕一放在膝盖的手动了动,却见相伴多年,哪怕处境再艰难也未曾在人前露出半分痕迹的人红了眼圈。
听到这里,左思琦才恍然,为什么明明有更好走的路可以直接绕进城池,萧清瑶却选择横跨主战场回来的原因。
她是在寻找,在祭奠,在自责、在检讨……为了那些无名的英雄。
“那就早点结束,让战乱早点结束。他们的牺牲,不仅仅是因为命令,也是发自内心的想要守护大昭,守护他们的家。让百姓安居乐业,自强不息,让家人不再提心吊胆,出入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