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儿,才不知在何处传出一声感慨“好画啊……”
……
真是好画!还是一张放在了合适时机与场地的好画。
稍有点政治头脑的人都不难看出这一点。
若将其放在长安街头,不过市井鲜活而已,可放在此地,便成了点睛之笔。
那么与其说是好画,倒不如说是——
好一个韩王!
毫无疑问,这是一副经由过艺术加工的画卷。
韩王李元嘉巧妙将籍田礼中的不同流程,同时落在了画卷上。
但已见过今日景象的人,哪怕是身居其中的史官,也无法说其中有何处作伪。
而这样的一幅画敬献于天子面前,何止是将天子出行的场面落于纸上,更是一种无声的歌功颂德之举。
他宛然是在为天子记功!
但风光的哪只是画面中心的天子呢?
这幅传阅于众人之间的画作,更是让李元嘉当即成了另一位风光醒目的人物。
以至于一点也不奇怪的是,李治在嘉奖完毕了负责籍田礼的岐州官员后,还专门将李元嘉给叫了出来。
“十一郎……他只怕是要得势了。”李元裕啧了啧舌,也听不出这话中有没有羡慕的意思。
反正,李元嘉已经走在李治的身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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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我也有多时未与皇叔闲谈了。”
李治下达了籍田礼后赏赐金银幡胜的诏令,便将视线转回到了近前的李元嘉身上。
说实话,那日早晨媚娘找上他,说想要尝试挑动李元嘉站队,希望给她两日时间行动的时候,李治虽从利益权衡间看出李元嘉可堪一用,也并未对他能在此时派上用场报以希望。
所幸,运气还是站在他这一头的。
何止这“挑拨”顺利至极,韩王也确实是可堪托付之人。
他不仅能成事,还能成大事。
想到此前和李元嘉达成的协定,李治心中不免有些激荡,却并未在脸上展露出分毫,只淡淡开口:“请皇叔随我同行吧。”
李元嘉躬身:“谨遵陛下旨意。”
不过说是同行,后头其实还缀着一串官员。
籍田礼之后,李治有心视察一番岐州田地之中境况,便再往周遭走上一段。
岐州官员不敢有失,自然得小心跟随。
余下还走得动路的众臣也不敢将陛下这移驾万年宫当做是闲事,各有一番心思,也跟了上去。
这些人倒是有一点是相同的。他们个个竖着耳朵,意图将陛下与韩王之间的交谈听个清楚。
李治没管后头的人如何去想。
他语气如常,还真像是在和韩王这位叔叔商谈家事:“籍田礼中惯例,天子对随行官员该当赏赐,岐州官员办事尽心该当有赏,皇叔为我……分忧,也当有赏。不知皇叔想要什么?”
乍听起来,这问话问得令人有点意外。
天子有何种赏赐,均是皇恩浩荡,哪里是做臣子可以拒绝甚至商量的。
偏偏将此事放在韩王李元嘉的身上,又一点也不奇怪。
论官职,他已是上柱国、遂州刺史。论地位,他是实封千户的韩王。
韩王本人又是个不慕名利只好学问之人,连与兄弟往来都多持平民之礼。
赏赐土地或是钱财对他而言并无意义。
今日韩王给李治的惊喜,若是随意打赏,反倒是他这位为君者的不是了。
确实是该这么问。
自后方跟随的众人看去,李元嘉似有一瞬端详着李治的脸色,像是在思忖这份赏赐的底线。
又行出了几步去,方才听他说道:“不瞒陛下,臣有此举,是因前日梦见了先父。”
父亲?他梦到了高祖李渊?
众人面面相觑。
这个开头不大寻常。
可看李元嘉语气平静,竟不似说谎:“所以臣心想,陛下亲耕之时,有民众和乐景象,若臣执笔入画,或许能令先父得见今日之大唐。至于能得陛下青眼,就是意外之幸了。”
“但倘若陛下真要有赏,臣还真有一事相求。”
李治笑了笑:“皇叔纯孝,乃是好事,但说无妨。”
有了这句许可,李元嘉的语气轻松了不少:“陛下有臣属在侧,朝野勠力同心,且看今日籍田礼便知一二。先帝有凌烟阁二十四功臣入画,必定能成后世嘉话。倒是先父……”
他说到此处,忽而顿住了脚步,朝着李治深深行了一礼:
“我李唐开国从太原起兵,先父基业就从此地兴起。然而太原元谋功臣之中,有多人未能位列凌烟阁,已渐渐为人所忘。臣请陛下准允,让我为诸人作画。”
李治凝视了他片刻,忽而眉峰一扬:“只是作画?”
目光接触,李元嘉咬紧了牙关,憋出了最后一句话:“陛下若更有垂怜之心,不如为其追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