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马自有专人看管,平日里只在马场中走动,到了今日这样的大阵仗,才有了出来展示风采的机会。
这好长一段话,以李弘的年龄其实不能全理解。
但他还认得几个词。
“马……刚才那个?”李弘目光发亮。
“比刚才的要好得多,”武媚娘摸了摸他的脑袋,“只是你眼下还骑不得,还需先坐在马车上了。”
一番连指带比,加上说话,让李弘明白了母亲的意思。
是骑不得……
他还太小了。
李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身板,又看了看那车窗外坐于高头大马之上的骑兵,一看便知相差好大一截,顿时沮丧地垂下了脑袋。
可再一转头看向妹妹,他又觉得自己有些信心了。
怎么说,他也能比小妹早日骑上大马才是!
他刚想到这里,忽听一声擂鼓重响,活似晴空一声霹雳,惊得他连忙在车中坐好。
紧接着便听到大鼓后头跟着铙鼓、小鼓之声,长鸣横吹齐响,形成了一片震天的鼓乐之声。
那些经由专人操纵的马匹,可不会在这等嘈杂声响里搞出乱子。
队列启动的声响发出,从开道的清游队、白鹭车和骑兵卫队开始,到后头的阵仗车驾,尽数从朱雀门鱼贯而出,朝着这长安城南边的明德门方向行去。
没有人以口令的方式指挥。
但在这一刻,此地已被一个声音所统治——
启程!
“将窗子关上吧。”武媚娘朝着侍女示意道。
眼见自己窥探外间的门户要被关上,李弘连忙伸手挡在了那里,小声抗议道:“要看。”
“看什么?”武媚娘笑了笑,将怀中的婴孩早已捞回了平躺的状态,“你一会儿只能看到路边的墙。等出了城再说看看风景。”
武清月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是哦,唐代的城市和后世的不同。
除非他们能如鸟儿一般飞在长安城的上空,否则从车窗看到的只会是朱雀大街两侧的坊市围墙。
在这宽数十丈的朱雀大街上,本当络绎不绝的行人也早因天子仪仗出行,被清空了个干净,暂时被阻遏在了里坊街巷之间。
所以此地并无沿街商铺和围观民众可言,只有高低秩序的围挡,将一座座唐风楼阁、长安民居都给圈在了其中。
除非深入里坊之内,进入那以商业功能划定的东市西市之内,才能见到种种市井风貌。
不过要武清月这个外来户觉得,能看到点从坊市院墙上头冒出来的飞檐瑞兽,也挺好的。
否则便像是现在这样了,在车中之人瞧不见外头是何种情况,只能听到车轮、脚步、马蹄的种种声响里,朱雀门重重关闭,还是发出了一道巨响。
宫门合拢就像是一个信号,只在极短的时间里,开道的鼓乐也比方才的声音轻了不少。
等到出得长安去,这个声音还会再小些……
武媚娘朝着两个孩子安抚道:“行啦,先睡吧,我们这段路程可不短。”
别看长安和万年宫都在关中,天子仪仗出行与急行军的速度是不能比的。
这三百里的距离,因队列之中还有步行的鼓乐与玄武幢等队伍,加之途中不免落脚休憩,怎么也得走出个七天来。
正因如此,留守长安的官员要想转居万年宫来,才没有想象中的容易。
李弘听不明白什么叫路程不短,起先还有些坐不住地想要往外张望。
但等车行小半个时辰后,这摇来晃去的车厢就将他给摇得有些昏昏欲睡了。
没过多久,他就已在照看他的宫女怀中睡了过去。
而等到行路三五日,饶是他起先还对父皇的骏马良驹、开道的精锐骑兵、队伍前后的乐队极感兴趣,到了此时也只想寻个地方安顿下来了。
真是好无趣啊。
所幸有母亲在侧安抚,车厢之中也有他平日里摆弄的小玩意,这才并未在路途中哭闹。
更让武媚娘松了一口气的是,小女儿睡着的时候远比清醒的时候多。固然车行于官道之上,与她平日里所处环境大不相同,也同样安分得惊人。
几乎让人忘记,她此前还因床榻之故撒泼耍赖过。
但即便如此,当武媚娘听到“请昭仪移步下车”之时,许是因车中久坐的缘故,她还是有一瞬的恍神,这才在宫女的搀扶中走下了马车。
终于到了。
她们自长安出发之时乃是早晨,抵达这万年宫,却已是第七日的傍晚。
薄暮之中,这座位处山中的行宫难以在打眼间看清全貌,只隐约见得,几丛错落的高枝之上,栋下金虬正在夕照之中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