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萝收到了刘小姐的慰问信——对裴怀慎的遭遇表示同情,对她的惊险表示挂念。送了补品,恰到好处地关心了,最末才提起那天未能实现的钓趣,让尹萝不用放在心上,等养好了多的是时间和机会。
“这算是暗示我要记得去找她玩?”
尹萝揣摩着信的内容。
“算。”
裴怀慎肯定地给出答复,一面坐正身子,将补药一饮而尽,“刘家有把柄在我手上,你放心跟她玩。”
尹萝:“……”
好清新脱俗的理由。
裴怀慎手指点着密信,速度慢了许多:“怎么做出毒药和机关的?”
这会儿才问是不是太迟了。
“机关是和计如微学的?”
虽是疑问,却是笃定的语气。裴怀慎沉吟道,“配毒也学——你在家中便遭过什么事么。”
尹萝下意识想到尹家花园里的水祟。
裴怀慎注意着她的表情,了然:“出了事,却送你走,这般不待见你。”
尹萝嘴角轻撇,没说话。
并非所有父母都是爱子女的。
你达不到尹家一小姐的标准,这一个理由可能就足以宣判你不配站在“尹家人”的行列。
裴怀慎咽下诛心之语,提出另一个猜想:
“要么,自觉尹家不是安全所在?”
尹萝浑身一凛。
她受几次被刀的影响,默认了尹家不安全。这话的意思却是,尹老爹也许知道这种不安全由何而来。
可供发散的思维就多了。
裴怀慎见她脸色都变了,拿出样东西抛给她。
拇指大小的铃铛,串着银色的链条,像是装饰,正正砸在她面前的桌上。清脆的一声响,叫人以为磕碰了。
尹萝道:“这是?”
“护身法器。”
裴怀慎满不在乎的模样,“比不上谢家的‘天冰’,聊胜于无罢了。”
谢惊尘的护身法器原来叫“天冰”,取了名字的想也知道有多大分量。
裴怀慎又道:“权当对你的补偿。”
尹萝:“?”
尹萝不禁沉思,自己这个内置角色是否有某种名为“自动收礼”的被动技能,似乎隔一阵子她就能收到名头不一的各色礼物。
“多谢。”
尹萝礼貌道谢,斟酌着措辞,“不知谢惊尘的护身法器有没有下落?”
“找不到。”
裴怀慎的口吻多少有些不上心,惯常散漫的姿态,“认了主的法器会与主人有感应,若是失了感应,就是有心之人使了法子,旁人也不比谢惊尘更快找到。”
尹萝略微沉重地点了点头:“嗯。”
裴怀慎翻密信的手停下:
“谢惊尘既然送给你,就不会为此事生出责怪。他并非看重外物的人,你不妨开怀些。”
好不容易才养起来的身子,虽说灵力波及只是外伤,心事重重却不利于疏解胸怀。
别有了精气神没几天,又要衰败下去。
“丢了这样贵重的法器,即便他不说,到底是在我手上弄丢的。”
裴怀慎嗤了声:“天冰是很贵重,但也不至于赔上一个人。你就是好东西见得少了,多损坏些,便晓得物终究是死的,人才是活着。”
裴怀慎一心一用,半出神地想着:
结魂珠乃裴家至宝。
谢惊尘并非听风就是雨的人,要来借这样的东西,自然不可能是什么“有备无患”的理由。如果是谢家出了事,借这等东西自然是以家族名义出面。谢惊尘私人传信,一意孤行来借结魂珠,只能是为了尹萝。
且谢惊尘一定有莫大的把握,尹萝需要用到结魂珠。
谁误导了谢惊尘,令他认为尹萝已死?
一个人失踪和死去全然是两种境况。
前者会将人困缚,甚至逐渐形成求而不得的心魔;后者却是日益丧失希望,再怎么牵挂都知道是无望。
曾经随口说过的话不期然浮现——
‘只要我想,将你藏一辈子也没人知晓。’
在这等猜想下,犹如谶言。
……
裴怀慎用力地闭了闭眼,挥去脑中古怪荒诞的种种想法,睁开眼便是尹萝兀自发呆的侧脸。
他认为她的表现拙劣、刻意,是无须深思就能看穿的虚假。
然而尹萝对谢惊尘的思念表达从来都是隐晦的,除去那天言明宋咏延的眼睛同谢惊尘的有些相似,今天不过是她第一次再度提起“谢惊尘”这三个字。
她只是出神频率增加,看着各色不一的事物,好像随便什么都能勾起她的回忆,自顾自地沉浸陷落,间或露出一点点惆怅的笑意,大多时候都是静静沉思。
许是习惯了繁重的调度,骤然伤了右手限制颇大,裴怀慎生出了反常的好奇心:
“萧玄舟对你周到入微,何以你弃他而另投怀抱?”
尹萝骤然回神,满怀诧异地望着裴怀慎。
尹萝与裴怀慎的相处是随着时日推移而次第缓和的,刺杀事件后两人都能这样“其乐融融”地坐在一处,共同喝着补药说一说,比往日夜间碰面刷好感时更为松弛自然。
如是尖锐的提问,突兀而违和。
“……你不知道吗?”
尹萝背脊稍直,并没有出现被质问后冒犯的不快,不由自主郑重的态度彰显她内心的某种起伏,“我在崖边遇险,谢惊尘一同跳了下来。”
这下反而是最先提出问题的裴怀慎生出迟疑:
“什么?”
“他陪我跳下去了。”
尹萝重复着,大概很快意识到以此等姿态提起这件事并不合适,她垂下眼,声音一同低了下去,“没有他,我会死在那座山崖下。我本也以为我会死。”
“……”
裴怀慎问不出“萧玄舟为什么不跳”这种话,依照寥寥话语中所透露出的凶险,或许萧玄舟被什么事情绊住了、分身乏术也未可知。
他的思维更是远达不到某些世家公子小姐过于浪漫的程度,保住自己才是第一要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世人皆如此。
正是这样,裴怀慎不必费力就能够感同身受、理解尹萝的话。
“回去。”
他的语气毫无波澜,“别耽误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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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惊尘来得很快。
比裴怀慎预想的还早了数个时辰,这说明谢惊尘在来的途中不仅一点空余的休息时间都没有,还强行提升了速度。
“谢惊尘,你可真行。”
裴怀慎感叹得意味深长。
谢惊尘在外衣着并无明显不妥,风尘仆仆的夜以继日为其染上了一层疲惫的匆忙,明珠蒙尘,那份孤冷骄矜的傲然当下全华为难以言说的急躁。即便身姿如柏,不曾失仪,稍微熟悉的人一眼就能分辨他的不同。
见到裴怀慎右手臂上的包扎,谢惊尘沉郁的面色微变:“发生了什么事?”
“一点小把戏。”
裴怀慎已经能如常坐着,但不能大动作,他扬了扬下颌,“你先坐下喝口茶水,歇一歇。”
“需要我帮忙么?”
谢惊尘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