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气成冰的时节于老人而言总是难熬,一个寒风呼啸的夜里,傅奕在家中溘然长逝。这位一生反佛的太史丞临死前也依然贯彻着自己亦儒亦道的作风,令葬礼务简,无需金玉明珠陪葬,只一口薄棺、一身布衣,再把他生前极心爱的一面琴放入棺木中即可。可他是洒脱,昔日亲友、儒门文人仰慕他的高风亮节,纷纷相帮,又把这葬礼凑得极盛大。
殷开山与傅奕同殿为臣多年,郧国公府自然要出面路祭。温娇自执掌道箓司后,与傅奕也颇有数面之缘,也设下灵棚,亲来致祭。
灵柩经过时,她望见已为太常博士的李淳风戴着孝,与同样打扮的太常博士吕才一同站在家人的队伍里,为傅奕送葬。他望去仍是那般风度清朗,岁月仿佛不曾在他身上留下半点痕迹。只是那眼神愈发深凝冷落、不近人事了。
“淳风兄研制浑天黄道仪期间,傅太史对他多有提点。淳风兄亦对傅太史的学识品性钦佩不已,欣然拜入门下。傅太史常对人说,‘天文看淳风,五音有吕才,此二博士当为我门麒麟儿。’”袁天罡的话不经意间从耳边一掠而过。
“老夫是半截身子入土的年纪,等不到看你们的下场,但老夫一早地就教好了几个得意门生,将来就由他们与你们慢、慢、耗。”
“靖容真人,那释家无君无父无母的禽兽辈都快欺负到了道门的头上,你身为天下道箓司的都司,老庄后传,玄天上帝弟子,竟也忍得?”
老人家生前慷慨激烈的质问犹萦在耳,温娇将指尖拢入袖中,从未有一刻如此时一般,清晰的感觉到双肩之上沉甸甸的分量。
释家大兴为天意,佛门东进更是佛意。好巧不巧,损有余而补不足亦为天道,她究竟还是道门中人。身在这道箓司掌印的位置,看得再通透,也终不能始终作壁上观。
可要拦住佛门东进的车轮,这只小螳螂是那么容易做的吗?
霜白的灵幡在风中猎猎作响,纸钱飞舞,有一片飞到温娇的面前,她将其拂开,吁出了一口白汽,心底若有明悟。
荡魔天尊愿意收她入门墙,当真只是因为她品性坚毅仁爱,又有一颗虔诚不移的向道之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