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夜静,万家安宁。
唯许府灯火通亮,众人提心。
廊道不时有人匆忙经过,只留下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房中端出几盆浓黑血水又不断换了新盆送进去。院中知了一声接一声,似是在催人疾行,此刻祠堂相较静些,隐隐有些诵经拨弄佛珠之声。
许昌茗手中佛珠正是许宴知手腕那串,他点香跪于牌位前合眼诵经祈福。
“几时了?”许昌茗缓缓睁眼,嗓音低哑。
陆九揉了揉眼睛擦干了眼泪,低低回应:“老爷,过子时了。”
他哽咽一声,“少爷那边……还没有消息,刘太医还在诊治,我瞧着……我瞧着从少爷屋里端出不少血水……”
许昌茗闻言轻蹙眉头微一垂首再次合眼,拨弄佛珠的手有些发颤,堂内陷入寂静唯有珠子的轻碰声响,良久后他才开口道:“她年纪小,年少时受些苦,往后就不会受苦了。”
嗓音沙哑,如墨夜枯树。
落到陆九耳中,是无尽苍凉。
陆九盯着许昌茗诵经背影,忍不住眼眶又红,多少年前他意气风发也道不信神佛,如今虔诚跪于祠堂满口诵经只为祈福。
他老了,如正枯朽的松。
日渐衰老,却仍挺青直。
这些年来陆九看得明白,许宴知自去了云清学宫后他的日子并不好过,心中郁闷无人排解,一人在这京城中守着偌大的许府难免沉郁渐生。日子久了陆九便常常担心他会撑不住倒下,他似是撑着一口气等许宴知回来。
或许这枯朽青松屹立不倒的支撑便是许宴知。
陆九没忍住掉泪,他连忙抬手擦净,“老爷,少爷会没事的。”
许昌茗闭着眼,诵经依旧。
堂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是阿桃。
阿桃也是双眼通红,“没事了,刘太医说没事了。”
许昌茗猛一睁眼,手中佛珠一停,他眼眶湿润,终于松了口气。
陆九连忙上前搀扶,“老爷小心些。”
“无妨,我去看看她。”
……
刘文芩今日在太医院当差,从宫里赶过去花了些时辰,因许宴知女子身份付白不敢轻易在京城寻大夫,只能送她回许府,由许府来请熟悉的大夫。
这一来二去,便将许宴知的毒拖得有些凶险。
刘文芩出了一身大汗,许宴知中途又吐了几回血,皆是浓稠发黑的血。血水不断被端出又有新的盆来接,许宴知失了意识面色苍白竟是由吐出的血将唇染红,她陷入昏迷任由刘文芩施针医治。
毒性不好压制,反反复复上涌几回,最凶的时候刘文芩刚压下毒性将许宴知身子平放,一个转身的功夫她便又是一口血吐出,血沾染她面颊,顺着脖颈又染红了靠枕,她堪堪有些意识,却因呛血话语不清。
她发抖的手用尽全力抓住刘文芩的衣袖,“若我……死……照……照顾好……我……爹……”她不断呛着血,血与眼角的泪混入枕芯。
许宴知到夜时都还在吐血,刘文芩瞧得心疼,却又只能稳下心神救治,谢辞领着魏岐气喘吁吁赶来,“刘太医,我把善毒之人找来了。”
魏岐正要上前把脉却被刘文芩拦下,“我说症状,你诊断便是。”
魏岐只当是宫中太医不信他但救人性命要紧他便没计较,魏岐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此毒本就凶险,再加之有过拖延更是难把控。魏岐与刘文芩直至过了子时才将许宴知体内之毒悉数逼出,毒虽被逼出但因失血过多她仍需用药看护。
刘文芩擦净她面上的血,低低一叹,“宴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往后你就有福了。”
刘文芩到底也上了年纪,一整晚凝神太久,一时松懈下来身子有些不稳,魏岐扶着他出去,“他没事了,只是还得静养。”
付白失魂落魄的坐在台阶上,衣襟的血已经凝固印入料中呈深色,他呆愣的盯着手上布满的凝固血色,脑中还停留在许宴知毒发之时。
谢辞闻言拍了拍付白的肩,“你们大人没事了。”
付白这才回神,立马从台阶上起身。
“各位,容我们先进去清理一二。”宁肆红着眼朝众人颔首,与姜祀一道进去。
榻上之人平静无声,如纸一般轻薄的身子似是稍有不慎就会破碎,她就这么静静合眼躺着,面上的苍白叫人心惊,一只手隐于被下,另一只手放于在榻边,指尖有些红,因有血迹凝固。
姜祀没忍住又是一阵抽泣,宁肆擦擦眼泪按了按她的肩,“去擦擦少爷身上的血。”
“嗯,你去拿身干净的衣裳,我替她换上。”
“好。”宁肆应声出去。
等许昌茗到时姜祀正好替许宴知换好衣裳,她又唤了宁肆进去端了血水自己抱着脏衣一道出去,迎面碰上赶来的许昌茗。
许昌茗瞥见姜祀怀中血衣不由心中一紧,姜祀一见许昌茗就压不下委屈害怕,嘴一撇就又要哭,阿桃连忙摸摸她的脑袋,“乖,先别哭,去把药端来。”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