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帝转头凝视着裴皎然,试图在这位重臣身上找寻到一丝波澜。然他什么也没看见,此前笼罩在她身上的浓雾消失殆尽。她平静皮囊下潜藏的涡流隐没在深渊中,只剩下望不尽的晦暗。
他忽然觉得自己从来没看透过,这位野心勃勃的臣子。她在他面前从来没有掩饰她的野心。可现在他觉得越是如此,他越无法触碰到她真正所想。
他甚至在想,她所谋求的真的只是中书令的位置么?
“裴卿何须因此辞官?再者,即便要辞官也不能无视纲法。”魏帝收了目光,转身往御座走,“按制上辞表交印,待政事堂议过。再做决断。”
“喏。”眼见魏帝即将归于御座,裴皎然微微一笑,“臣会遵从纲法。只是还望陛下知晓人力虽有穷,天道无尽,但一人血,有时却可撼天。”
裴皎然最后一句话,如同惊雷砸在了魏帝心上,她仍是清晰地洞悉他的忧虑。一针见血地指出事情该如何落幕。寒门、世族、皇权皆涉此中,无论处置谁,都只有最坏的局面。寒门魁首如同贾公闾,倘若他无法庇护他的追随者,则会分崩离析,而世族也将背负上残害寒门的罪名。作为旁观者的皇权,也得不到任何好处。当寒门世族之间的平衡被打破,这个朝局只会更乱。最好的方法,就是让袁叡的死因终结在这华丽的殿宇中,所有都到此为止。
她用袁叡赤血铸就她的忠心耿耿,然而他还是察觉到潜藏在其中的私心。她并不想让袁叡的死拖垮她的政治清望。她的私心,同样是他无法拒绝的公心。她也才二十四岁,然而却已经渗透了权力游戏的核心,明晰权力的腐朽处。爱惜羽毛的同时,贪婪地汲取所能得到的政治回馈。
魏帝移目看向太子,声音淡淡,“袁叡追赠御史大夫。其余哀荣,比照郡王丧仪。下葬诸事,便由太子你来办吧。”
“喏。”
君令已下,很快就有神策军把袁叡的尸体带走,而内侍则进来打扫。地板上的血迹在水的侵蚀下逐渐隐没,无形无迹。如同袁叡这个人一样,留在史书的也不过草草一笔。后来者不会细究他为何而死,只惋惜他英年早逝。而见证者,才会以此为鉴。
“裴卿既然无罪,不用再回御史台。回家歇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