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鹤雍听罢动容不已,缓声称是。
他今年不过二十五岁,原本外放两任也属平常,但三年前他科举拿了二甲第三十七的好名次,又是勋贵之家难得的上进晚辈,故得了优渥的提拔,只放了一任便可回京任职。
“母亲提点在理,儿子必定时时警醒。此次述职,儿子听闻朝中好些纷繁,也想请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多多指教。”
“你爹今年差事繁琐,怕是回的要比你还晚些,待他回府,你想必已然抵京。这些事不好家书里讲,待你入京动身,且早两日启程,稍绕一绕路,去到他处,让他细细分辨给你听,你们父子也多年未聚了……”想到自己与他们父子二人这三年来实在艰难,一家三口散居三处,不得团圆……
承宁伯夫人即便再怎好强,这般离散不得聚的感伤之余也难忍泪意,又实在不愿儿子见自己这般软弱,只竭力强忍,微微侧身以巾帕赶忙拭去眼角的泪痕。
崔鹤雍何尝不为此伤怀,只是他不好再做伤感,以免勾起母亲的眼泪与悲辛,努力忍过一时,稳定心绪后才笑着安抚母亲,主动提起些能教人高兴的事:“我路上得了消息,兰缨他们母子俩是上个月初五动的身,最多再十日水路,也该到家了。母亲定然思念我媳妇和儿子,怕是比想我爹,我和弟弟仨人绑在一块还多一些。这没几日马上就可以相见了。宁儿比离家时会说好些话了,也淘气得很,还得母亲费心管教。”
听闻媳妇和孙子的时讯,承宁伯夫人自感慨中回身,眉梢都由教一片慈蔼揉开了:“这么大人了,还跟母亲跟前说讨好卖乖的话,我如何不疼你们了?不过那宕州燠热,媳妇一直住不惯,宁儿又年幼,你安排他们时气舒适些再动身极妥当,如今也是人家的丈夫和父亲了,有这般为家里人操心的盘算,我儿也是益发有担当了。我就等着她们回来,咱们一家好好再聚……诶?”
言及此处,承宁伯夫人骤然起身,急切道:“你信里不是说,玄儿是和你一道回来的么?怎没见他?他身子可是又有不适?莫不是和兰缨他们要一道晚回来了?”
崔鹤雍笑得眉目都舒展开来,他本就样貌肖似母亲,英气疏朗,这一笑便更显快意:“母亲可别提了!弟弟是跟我一道回来的,如果不是他催三催四,我们也不至于这般赶路。因他回来前从宕州的山林里挖出几株名贵花木,一路点灯熬油的照料,还为此染了风寒,可那几盆花是一点也不卖他的面子,骄傲的像请来的神仙,也不知是水土不服还是哪里出了差错,进到北威府地界后那花就打了蔫,弟弟急得嘴角都起了泡,这不,现下他抱着他带回的那些宝贝去温苑里,说您回来了赶紧去告诉他,他马上撂下就来请安,咱们兄弟俩都没料到母亲出门居然这么快赶回了,我这就派人通传。您别怪罪他。”
说完崔鹤雍赶忙招呼门前的小厮去递话。
“我怪罪他做什么。”承宁伯夫人笑着摇头,神色无奈却又满溢着慈爱,“那孩子有股痴劲儿,却也不是不讲礼数,他也不知我这回马枪,我哪舍得责怪。之前你来信说他路上感染风寒,我这是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下,我的玄儿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真真是教我摧碎了心肠。”
崔鹤雍吩咐完,落下绣有和合纹样的绒帷,亲自斟了杯热茶,奉至母亲面前,才重新落坐,刚想开口夸几句表弟这半年在自己那边教人刮目相看的长进,却看到转眼间母亲的眉目神情仿佛霜染似的冷冽,方才那般神采不知去了何处。
他当然知道此种情形的症结,可来不及劝慰,只见承宁伯夫人用力一拍手边的八仙过海青檀花几,震得人心肺都跟着颤了几颤。
“都是那个混账!若不是他当年丧尽天良,我们玄儿也不至于打小身子就比旁人弱!好不容易吊着口气养活大了,咱们一家关起门过自己的日子,其乐融融,他倒是死了原本宝贝的儿子,又想起我这边这个差点被他害死的原配长子来,还有脸来信教玄儿回京去,去做什么?”
许是气急,承宁伯夫人根本不给儿子劝说的机会,只略顿一瞬,又戾了神色:
“这般遭报应的话他也说得出口!玄儿本就是他的嫡长子,如果不是他偏心,怎会在自己家都无个立锥之地?死前倒是良心发现,将家产留给玄儿,还不是盼着他去照应那入宫的宝贝女儿?别教人看不出他的那点心思,若不是他攀龙附凤,好好的女儿十七八岁花一样的年华,却去深宫禁苑里熬岁数,真亏他做得出来!玄儿在咱们这里孤零零的,他这个做爹的早干什么去了?这些年有问过一句自己的长子可是吃饱穿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