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德明忽然止住调侃,双手唰唰搓着面颊以及耳朵,然后十指交叉摩挲快速梳理乌黑的头发。
面对滕德明这套杂耍般的诡异操作,张茂林有些困惑,只能哑然瞅着对方。
滕德明噗嗤一下笑了,继续他的“演讲”:
“暗来暗走,这是纪检监察所遇到的最为糟糕的情形。并且你无论如何都无法躲避,只能选择面对。但也恰恰是此时,正是最能体现你工作艺术性以及个人魅力的良机!
倘若果真到了这一步,在当事人面前你首先一定要把问题性质无限放大,必须提升问题的严重性,不受上限限制!只有做这样的强调,对方才有可能彻底丢掉主观上的幻想,才能最大限度理解你、祈求你。即便你丝毫不打折扣如实上报案情,当事人也绝不会怨恨你的所作所为,因为你事先已经做足了情感铺垫,并且让当事人明了你的良苦用心。这时候,更值得你关注的是,当你预先把违规行为的严重性极度夸大时候,事实上就为下一步实施纵深操作赢得更大的主动空间......”
“什、什么主动空间?!”
张茂林如坐针毡!他不由自主地弯腰起身,惊悚地瞅着嘴角儿堆积白沫的滕德明。
此时的张茂林,脑子里如同是被滕德明灌进了浓烈的‘迷魂药’而瞬间愚钝起来!滕德明的一席阔论,每个字简直就是一把飞转的切刀,将张茂林的内心深处切割得血肉横飞!他不敢相信,对他讲这番话的人,就是这位令他时而佩服、时而鄙视、时而揣摩不透、时而无可奈何的厅局级领导!他冷冷地看着滕德明镜片后的那双眼睛——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啊:深邃的、冷峻的、骄横的、无情的、高高在上的、阴险至极的……
刚刚站起身的张茂林似乎犹豫片刻,又下意识地坐下了。
“什么主动空间?哼哼,亏你还干了十来年的纪检监察工作。今天若不是你,我才懒得向别人费这份口舌呢!”
滕德明微微抬了抬眼皮,顿时坦露出不无蔑视的眼神,他左右扭扭脖子,接着说道:
“当你低调来、低调走,并且把问题的严重程度略有夸大地告诉当事人的时候,你就已经给自己下一步的所为腾出了足够的空间。因为你已经让对方知道并且理解,你属实没办法帮他,但是你已经尽力了。这样,无论将来对方最终沦落到哪一步,他都不会怨恨于你。同时,如果事情一旦有转机,你就要通过巧妙的方式,在保全自身无风险的前提下,尽力拉人一把。这样,事情的结局就往往会大大好于预想的状况。想想看,当事人是不是对你格外感恩报答啊!……”
“哦哦,想不到这里面还有如此复杂的讲究。相比之下,尽管我做了这些年的纪检书记,真是简单、幼稚到了极点…….”
张茂林的表达有些语无伦次。
“老兄,我还有几句话不得不说——”
滕德明嘟囔出这句话的同时稍一后仰,肥胖的身体又一次瘫软在沙发的一角。懒懒地说:
“作为一名合格的市行纪检书记,有一点是必须要谨记的——那就是必须时刻与上级行保持高度一致。如果说专业部门在执行制度上有一点偏差的话可以随时纠正,那么纪检监察工作一旦有‘跑偏’迹象,其所带来的后果就会相当严重甚至是不可收拾!
在这个问题上,你尤其是要摸准省行‘一把手’的心思。当然,这种揣摩决不能局限于在对谭行长的几篇讲话材料进行阅读、背诵以及简单分析的层面上,要必须站在更加高耸、更加宽阔的视野上去认识、去发掘实质性的东西。而要达到如此境界,光靠平时工作上的接触是远远不够的,需要你在八小时之外施展‘拳脚’。谭行长作为异地交流来的南方干部,他巴不得希望你们这些个二级分行领导们与他‘亲密接触’呢!
就拿淞阳市行来讲,身为纪检书记的你必须要了解副科级以上的人员群体中,哪个人是站在哪条‘线’上的、处于哪个山头上的。也就是说,你要清楚他们当中的每个人和省行层面上的微妙关系。这样,你才能准确把握和十分明了一旦哪天管理层出了状况,哪些人可以动、哪些人不能轻易动、哪些人根本就动不得!这决不是文字游戏。
所以说,你在做处理事项决策的时候,千万别小看这些个小科长们,特别是对于个别‘丰乳肥臀’、浓妆淡抹的媚娘型女干部们更要慎之又慎!这些‘茬口’大多属于那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江湖人物!你可别不信这些奥妙的存在!
你应该好好反思吧!这些年,就因为你不懂得思考这些问题或者说不愿意面对这种现象,结果呢?自己吃的亏比别人吃的饭还要多啊!”
滕德明冲张茂林摆出一副疾首蹙额的表情,接着说:
“从全省行范围来看,九十年代初提拔的这些市行纪检书记,到目前为止,不是‘扶正’做了二级分行的一把手,就是到省行任正职处长。只有你、只有你张茂林还在原地踏步!论基础、论能力你并不差,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多年一直坐在副驾驶位置呀?自己为什么不反思一下!我敢断定,在全省兴商银行系统中,恐怕你是唯一一个不知道谭行长的住处房门朝哪个方向开的人!这是一件多么令人不可思议的事呦!
滕德明啧啧咂舌……
“谭行长?他不是外派干部吗?难道在咱们省城还有家不成?”
张茂林觉得很疑惑。
“哼哼,这样极端幼稚而荒唐的问题,恐怕也只有你张茂林才能问得出来!”
滕德明肥胖的脸泛出一丝淡淡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