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十日,朝堂上对于科举索贿一案,忽然没有了响动,梁正越没再爆什么新证据。看似风平浪静,却才是最危险的时候。
元穆又怎会不知?
他自接手以来,涉案之人的黑料不断涌现,这些都是意料之中的。不仅有国丈孙与斌的,还有春闱举子的,更重要的是,还涉及了前两届探花榜眼,尤其是那位被皇帝钦点派往西南边陲,“协助”长孙信的西南云州刺史,高子愈。
这日夜里,元穆在大理寺中,终于将案件厘清。
他一早便看清,孙与斌受贿不过是撕开了一个口子,以长孙家为首的世家贵族,要的是彻底将寒门书生踩下去,更要将皇帝困死。那就势必要借这次机会,除去通过科举爬上来的官员,更断绝天下读书人的妄想。
这案子之所以不能交给别人查,正是因为对方企图倾巢拔起,无论好坏,在群体犯罪面前,只需给好人编几个由头,捆绑着也就一并发落了。
与高子愈一样被重用的举子,他们的所谓罪证,说真的便是真的,说假的便是假的,只看元穆想如何办。
此一招杀人诛心,恐令天下才子,十年无出头之路!
此刻夜深人静,元穆坐在案前,一盏油灯照亮他眼前高高垒起的卷宗。上千人的性命前途都系在一张纸上。
他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问题:这天下人的命运,究竟以何量定?
原来并不是所谓的公正、是非、天道,而是高位为官之人的凡心所定。而此刻元穆就坐在这个位置上,手上握住了上千举子的与前途。
正因如此,即便背负骂名,即便被世家贵族攻讦,他也必须坐稳!
灯火氤氲之中,元穆拿起了那一卷,记载着以高子愈为首的,往届已封官的举子的卷宗,这是他唯一的私心,他要以此来换妹妹的自由。
正在他将这份卷宗收起准备离开时,忽然有个小厮在外求见,那人深夜前来,不自报家门,只递给元穆一封信。
元穆接过后,打开一看。身子陡然僵直,如同迎面被浇了一盆冷水。最终他当着大理寺官员们的面,强行按住了自己心中的震颤,将信收起来,说道:“原是我夫人唤我回家,今日辛苦各位了。”
待坐上马车赶回府中,洛昀已经带着孩子睡着了。
他仍将人唤醒,洛昀睡眼朦胧之中见到他愁容满面,官服也未脱,问了声:“这是怎么了?我以为你今日仍宿在大理寺。”
“你随我来。”
洛昀于是让贴身侍女玉林照看孩子,自己披了一件单衣,就跟着元穆快步走进书房。
元穆将书房门一关,洛昀从未见过他如此,再次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元穆拿出那封信递给她:“你看看。”
她接过,缓缓展信一阅,再抬眼,尽是惊慌恐惧:“怎么可能?我父亲?”
“不错,岳丈自陛下登基以来,便极力与陛下亲信交好,孙与斌受贿,他也牵涉其中。但这份证据并没有在最初就提上来,而是此刻私下送给我,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嘛?”
“什么意思?”
“孙与斌虽然有罪,但其中不乏被诬陷的官员,这封信是想告诉我,别多管闲事,若想替他们洗白,那岳丈便不能保全,若想保全岳丈,那就借坡下驴,助纣为虐,将他们定罪。我是想问你,岳丈的这些事,你是否知道一二?其上有些罪名,非亲近之人不得而知。”
洛昀慌了神,抓着元穆的衣角说道:“父亲是喜欢结交新贵,可他一向谨慎。于他而言,比起升官更要紧的是保命,是保洛家稳稳当当地延续百年,否则当年两王相争,他不会那么轻易被你说服。”
元穆扶住她的肩膀,安慰道:“我明白,但此刻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得及时止损,你得回家一趟,告诉岳丈,身边有人出卖了他。”
“好,我这就去。”洛昀说着要动身,却又想起什么,问元穆,“我知道你是最正直的人,若父亲真有罪,你会如何处置?”
元穆深看她没有说话,洛昀却握紧他的手,说道:“你有鸿鹄之志,我拖累你许多,此一次事关重大。若是真的,你秉公办理,只求你留他一命。”
他还未接话,似怕他反悔,洛昀已经侧身出去了。
元穆呆坐案前,思索破局之法,他本想以这份卷宗换妹妹,以元家小姐的身份重新接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