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嘉靖三十九年,皇上赏赐稀薄,那么,这些丝绸、棉布去哪了?
更要命的,是司钥库中的银子。
作为司礼监秉笔太监,黄锦是知道内帑存银的。
现银不足三万两。
在场唯一没有变化的吕芳,似乎犹嫌不够猛烈,主动伸手从锦匣中取出账纸。
“嘉靖三十八年六月……”
“嘉靖三十七年八月……”
“嘉靖三十六年九月……”
“……”
一桩桩,一件件。
陈、石、孟三大秉笔太监不想去看,却又忍不住去看。
直到拿完嘉靖二十年的账纸,锦匣才空了下来。
而这时,三人的前心后襟,早已湿透了,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宫里不缺算计。
黄锦默默算着,从嘉靖二十年到嘉靖三十九年,这二十年间,南京、苏州、杭州就向内廷输送超过两百一十万匹丝绸棉布、千万两纹银的现银。
内廷的贪墨,触目惊心。
“吕芳!”
朱厚熜的声音突然传来。
遥遥如云端之音,不带丝毫烟火气息,本就受到巨大惊吓的陈洪三人再也撑不住,瘫软在地。
黄锦扶了三人一把,让三人正跪向紫檀木座椅,思量了下,一同跪在了那。
吕芳伺奉皇上多年,对皇上位置的感知自有一番体会,别人通过皇上的声音听不出皇上在哪,吕芳却能听出来,面向修醮炼道的精舍方向跪伏于地,“奴婢在。”
“丝绸、棉布价多少?”
“回万岁爷,各年的市价行情不一样。嘉靖三十年前海运畅通,每匹上等丝绸在内地可卖到十两白银,运到西洋可卖到十五两白银。
每匹淞江上等印花棉布在内地可卖到十两白银,运到西洋可卖到十二两白银。
嘉靖三十年后,倭寇为患,海运不通,每匹上等丝绸在内地只能卖到六到七两白银,每匹淞江上等印花棉布在内地只能卖到八两纹银。
奴婢不通西洋,不知西洋市价行情,但奴婢认为,该在嘉靖三十年前市价之上。”
吕芳紧接着答道。
朱厚熜的声音里透露着阴冷,“回你的司礼监去,找出来那些丝绸棉布和白银。”
“是。”
吕芳叩首,爬了起来,慢慢走了出去。
四大秉笔太监如蒙大赦,跟在了老祖宗的身后,亦步亦趋走了出去。
……
虽然在飘着大雪,司礼监一行人从迈出玉熙宫殿门天已经渐渐亮了,吕芳脚步一顿。
入宫多年,四大秉笔太监将“规矩”二字纂刻在心上,说动就动,说停就停,臻至化境。
心思沉重的陈洪、黄锦、石义、孟冲在吕芳身后,脚步稳稳停住,连抬脚的动作都没有,循着吕芳的目光,众人隐隐约约望见对面月门一乘抬舆和几个穿着披风的人影也向着玉熙宫宫门方向来了。
白狐毛皮暖耳的冬帽,一色大红连肩的官服,这是朝中一二品大员才能用的打扮。
内阁首辅大臣严嵩、内阁次辅大臣徐阶、群辅严世蕃、高拱、张居正的身份呼之欲出。
四大秉笔太监心中一动,又默契望向了吕芳。
内阁此来玉熙宫,一为御前财政会议,二为向皇上恭贺祥瑞。
与司礼监要做的事情相同。
但是。
恭贺祥瑞的事,冯保抢着帮司礼监报给了皇上。
而玉熙宫内,皇上又亲自跟司礼监算了算过去二十年的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