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人说,他们祖先的坟墓在哪里,他们的灵魂就扎根在哪里。
自从他们家将那套京城百顺胡同的宅子被卖走,来到仰光以后,这座河边的画铺就是整个顾家五代在缅甸所深深扎下的根。
由上百年亲情所化的浓厚回忆。
对她爷爷来说。
这可是命根子。
要顾童祥同意搬家,不是要了老爷子的老命么。
安静似乎持续了很长时间,又似乎只过了几秒钟。
终于。
顾童祥开口:“嗯,说说?你想什么时候搬?搬去哪。”
“越快越好,就这个暑假,就定机票走。”
“可以的话,一毕业就走。如果您想回真正的故乡看一看的话,那就去东夏。否则的话,要是您很想继续经营画店,酒井胜子的妈妈,在名古屋有一套空出的房子。她很委婉的表示,想邀请我们过去住。同样是东夏文化圈影响的土地,据说稍微改一改,就能直接着开画廊,这是一个现成的选择。”
“日本?”
“嗯,但是我个人来说,其实更建议咱们搬去德国。我要在那里度过整个大学生涯,如果发展顺利的话,可能未来很多年都会在那边发展。一家人离的近些,住的方便。而且德法挨着——”
顾为经的语气顿了几秒,犹豫了一下,才再次开口。
“离我爸爸工作的地方也近,你们有很多年没见过面了吧。周末随便做一个短途航线,就过去串门了。”
顾为经早就把这些事情想清楚了。
此刻说起来搬家的安排来,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规划。
他知道爷爷的恋旧情节,所以特地把那个天各一方分离了很多年的老爹搬出来。
举了这个例子。
顾为经就是希望能靠亲情打动对方。
毕竟父子连心……不是顾为经和他爸父子连心,而是顾童祥和他儿子父子连心。
感情是要培养出来的。
顾为经一出生没多久,他老爸就直接润了。
顾为经过去十八年除了打电话,就没和父亲真的见过几次面。
说实话。
顾为经对父亲没啥太深的感情。
相反,虽然顾童祥是个犟老头,赌气的从来不去主动理会那个本来被他寄希望,继承家业的二儿子。
但那仍然是老爷子从小一手带大的孩子。
顾为经心里清楚,分开了这么多年,老爷子的心中,实际上肯定还是想念的。
“日本不行,也不合适。”
顾童祥思索了片刻,用手掌重重敲打了一下方向盘。
汽车喇叭发出“嘟”的一声鸣响,似乎是对这个建议的否定。
“咱不说别的。”
“酒井小姐家里是有钱,人家有这个心意,我们感谢。可咱们家也没有穷到要饭的对吧?你们还没怎么样呢,就住人家女孩家里,像什么样子呢。人家不在乎一套房,也可能根本不在意这点钱,但这是原则问题。她们好心,我们不能不懂事,不能占人家酒井小姐家这个便宜。否则,以后,你们两个孩子相处起来,心中总是差了一口气。”
顾童祥的语气坚决。
顾为经的眼神却是微微亮了一下。
爷爷只说搬去日本不行,并非搬家不行,这里的口气很微妙。
他可记得大人说,当年父亲想带着刚出生的他,去法国生活的时候,顾童祥可是梗着脖子,拍着桌子嚷嚷,要是没有人继承这间祖宗传下来的产业,在他这代人断了。他就转头就去跳仰光河的呢。
对于顾童祥这种东方大家长的老顽固性格来说,却也是极大的转变。
“您不批评我么?我还以为您会生气的。”
顾为经试探性的说道。
“批评你什么?批评你想往高处走,想过更优渥的生活么?你爷爷还不是那样的老顽固。”
顾童祥耸了一下肩膀,稍微降下了点车窗,让窗外清凉的空气打在脸上。
“我以前不想走,一方面是觉得,这毕竟是祖业,我们家在这个行当里干了十几代人,光这个书画铺,也开了上百年,在我手里断了,终究心里不是个事儿。另一方面,我是觉得,你父亲做金融投机这种行当,虚飘飘的,没个着落,成败都快。”
“别看获得去法国工作机会时,志得意满,春风得意的。过几年,还搞不好是什么样子呢。而我们家这家书画铺,嗯,这体量咱也别说是什么生意人或者文化人给脸上贴金了。我们爷孙心里清楚,咱家原来干的买卖和人家正经的高端画廊产业不搭界。咱就是个小手艺人罢了。”
顾童祥叹了口气。
“手艺人赚不了大钱,却也通常饿不死。就是吃一口安稳饭的。你看,当年那么难的动乱岁月,我的爸爸妈妈,不也还是靠着这间小小的画铺,靠着给华人画年画,写春联,把我安稳的养大了么?”
顾童祥笑意温暖:“其实啊,你爷爷我也不算是个很安分的人,当年也有过雄心壮志,可等顾林和你,两个孙子孙女一出生,爷爷的心瞬间就小了。不愿去想什么富贵荣华,觉得人生,最难得就是一个安稳。”
“现在改主意了?”
顾林好奇的问。
“呵,因为在这儿,当个手艺人也不安稳啊。如今这世道真是变了,我成长的那会儿,艺术品市场远远没有今天这么风光,而且,虽然乱,也只是军阀间打来打去,我们注意缩头躲子弹就行了。不会有黑道教父就因为你画一笔好画,就想拉你入伙。”
顾童祥摇摇头,“豪哥上门以后,我很多时候都在想,当初拦着不让你去法国,是不是耽误了你一生。直到后来,先是大金塔的事儿,然后又是马仕画廊的登门。我才有底气抬头挺胸了起来。你爸懂个卵,我孙子天生就是要当大画家的料。”
“我在这座城市,生活了一辈子。所以我隐约能感觉到,最近,这里的味道不太对。”
顾童祥点指了指窗外的缅甸旧都。
“是该走了啊。”
他长长的呼吸。
“要是我孙子就是个当手艺人的本事,那么祖业还值得留恋,可我孙子是生下来就要当最风光的顶流大画家的,那么一间几百平的小画店,又算个屁啊。强行把你用‘亲情’或者‘道德’绑架在这里,那不是耽误你的人生么!那我这个老家伙,真该掉进仰光河里淹死了。走,不仅你们两个去国外上学,我们一家子都走。走的干干净净,才不至于牵挂不放心。”
“我们真的要搬家,钱够么?咱家现在已经这么有钱了么?我妈不整天说,光是筹上大学留学的钱,就快把家里榨干了么!”
顾林的两眼放光。
对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来说,能够去国外定居生活,是很有小资情调,很有吸引力的事情。
“钱不是问题。不过,不搬去德国。你爷爷我这么大年纪了,在从头学德语,太难为人了。而且,也得替顾林你的爸爸妈妈考虑一下啊,就算搬了家,他们难道每天都闷在家里,什么都不干么。我们肯定得搬去英语国家。”
“就算为经今天不提,我过几天,也想和你开口商量。”
“你爷爷我现在可签了马仕画廊,今年下半年,马仕画廊的英国分部,有个和《油画》合作的新纪元艺术发展计划,我想参加。也算给你探探路。”
顾童祥似乎早在顾为经开口以前,就非常认真的思考过这个问题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