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最后一日,四更天。
宋庠带着家人离开了汴京城。
他的人缘还不错。
两府诸相公都提出要为他送行,但却被他拒绝了。
宋庠心里明白。
此番外放,可能再难回汴京城。
才不如人却久居相位,乃是原罪。
他不恨侄子宋辰,不恨包拯,亦不恨弹劾他的台谏官们。
他只恨自己能力有限。
在这个群臣闪耀的朝堂里,即使已倾尽心力,仍还是远远不如人。
宋庠罢相之事,也让一些士大夫官员们警醒。
当下的朝堂。
已不是尸位素餐或严重触犯大宋法令才会被降黜,而是当才不配位时,用一个很小的理由便能将其取代。
……
十一月初三,清晨,天气甚寒。
宣德门东角楼西侧高头街,开封府交子务衙门后门处的一个胡同内。
一辆马车快速驶入胡同。
随后。
一个身材高高瘦瘦的中年男人从马车内走出。
其身穿官服。
乃是开封府交子务监当官唐义。
他先是环顾四周,而后朝着一旁的吏员道:“今日,任何一名商人找我,都说我不在。若问做何事,就说不知;若问何时回,就称明日可能回,接下来的几日都这样说,明白吗?”
“属下明白!”其身边的吏员说道。
就在唐义准备进门时,后面突然传来一道响亮的声音。
“唐监当,你是打算躲我们躲到何时啊?”
唐义回过头,望着快步走来的十余名身穿锦袍、在汴京城都是有头有脸的商人,不由得无奈一笑。
“诸位,不知找本官有何事啊?”唐义转过身来,整理了一下官服。
一名身材甚是富态的中年商人,没好气地说道:“唐监当,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我们都来交子务十余次了,来这里,自然是想要兑换交子票!”
唐义想了想。
“诸位,本官不是已经告知过你们了吗?近日来,汴京城商贸交易甚是繁荣,汴京城的交子票已兑换一空,你们再等一等,若有人以交子票兑换现钱,有存余后,本官一定率先为你们兑换,如何?”
“唐监当,此话你说了都不下十次了,我们就如此好哄骗吗?今日你必须给我们一個截止日,承诺给我们留下至少十万贯的交子票额,不然我们就不走了!”
听到此话,唐义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怎么?没有交子票就做不成买卖了?本官当下一张交子票都拿不出,本官也无法承诺何时能为你们拿出交子票。至于十万贯的额度,恐怕要等到年后了!”
“什么?年后?”
“两日前,曹国舅来此提了三万六千贯额度的交子票,凭什么他能兑换,我们就不能兑换?”一名商人攥着拳头,无比愤怒地说道。
唐义解释道:“人家国舅爷在九月初便打过招呼了,比伱们要早,恰好两日前有交子票,本官便为他兑换了,合理合法!”
“合理合法?我看你分明就是惧国舅爷之势,另外国舅爷后面还是官家宠臣苏良,我们……我们要去开封府将你们全都告了!”
听到对方要告他,唐义顿时恼了。
他瞪眼看向那名声称要告他的商人。
“你们去告啊!诬告朝廷命官,乃是重罪!”
这时,为首的那名身材富态的商人眼珠一转,道:“列位,我们去告他,他还是会推诿找借口,我们并占不到便宜。不如将事情闹大,闹得让整座汴京城都知晓此事,此事就好办了,反正我们占着理呢!开封府若偏私,我们所有商人都站出来反抗!”
“对,我们将此事闹大!”
唐义朝后面退了两步,有些恐慌地说道:“白正雄,你……你要作甚?”
为首的商人白正雄高声道:“殴打官员有罪,但殴打贪官无罪,我们是为民除害,闹到官家那里我们也有道理,大家一起上!”
唐义听到此话,转身就朝着衙门后门跑去。
可惜,已经晚了。
他的马夫与身旁的吏员一下子被扒拉到一边,然后一群人围着他,拳打脚踢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