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两个儿子互相对视一眼,吞吞吐吐起来。
“都这时候了,”徐阶冷冷道:“还要瞒着我吗?”
“爹爹误会了,”徐琨小声道:“主要是各房都有一本账,从没有个汇总,一时谁也说不清楚。”
“那就去查……”徐阶虽然没发作,但声音冷得瘆人,更叫人难受。
两个儿子赶紧下去,先带人去各房取账……这本来是各房的禁脔,绝对不许别房查看的,但现在是非常时期,各房都知道,老三老四被关进了祠堂,连老爷子都亲自去巡抚衙门求情,显然徐府最大的危机就在眼前。因此都乖乖交出账册,然后汇总到徐阶的前书房。
因为是徐府的绝密,所以府上的账房统统不能用,只有徐璠和徐琨亲自上阵,再加上徐阶的心腹幕僚李先生和吕先生,四人噼里啪啦的拨着算盘子,从中午一直算到晚上。
他们在里间算,徐阶就在外间等着,他本想看会儿书,但听着那啪啪地算珠声,就心烦意乱的看不下去,只能闭上眼假寐。脑海中也不知怎么,就回想起五年前的景王退田事件……嘉靖四十四年春,景王朱载圳薨逝,身后无子,其在楚地的封国自然废除,但景王府在封地是有几万顷皇庄田的,这些庄田在其死后,被他的戚族、署僚所占据。这些田庄原先自然属当地百姓所有,因此民愤很大,几乎酿成变乱,后来徐阶奏请退田,夺景府皇庄田地分给当地百姓,以致‘楚悦”至今称颂他的恩德。
五年前,自己令景王府退田,而今又轮到海瑞令自己退田了……徐阶自嘲的笑了起来,笑完后却是一声萧索的长叹。渐渐地,他闭上眼昏昏沉沉神游,好像自己重新回到北京,还是那个呼风唤雨的帝国首辅,一道廷寄就撤了这个不懂事的海瑞。
直到被两个儿子叫醒,徐阶才跟昔日的荣光话别,重回现实:“查清楚了吗?”
“大体有个数了。”徐璠惴惴的把一章清单奉上道:“父亲千万别动怒。”
“……”徐阶看看他,沉默的接过来,瞄了一眼最后的数字,两只眼便瞪得溜圆,再看一眼,确定无误,便两眼一黑,靠在躺椅上半天说不出话来。
徐璠赶紧上前,又是抚背,又是按胸,徐阶才渐渐回过身来,一脸不可思议的盯着徐琨道:“你们要这么多地干什么?想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找法!”
“父亲息怒,”徐琨赶紧跪在地上,惶恐道:“您多年离开家乡,可能不知道这些年跟从前大不一样了,如今松江百姓不再以务农为生,许多家夫妻都到工场做工,便把家里的土地投寄到大户名下,每年只要一部分粮食。然后由大户们从北方雇人来种地,因此田产自然向少数几家集中。咱们徐家恪守清规,不能经商,仁义之名又远播在外,自然也成了其中之一……若没有咱们家为百姓代种田亩,苏松还不知荒芜多少土地呢!”
“感情你们还是功臣呢!”虽然徐琨说得很真切,但徐阶是什么人,又有什么人能骗得了他?闻言冷笑连连道:“那人家老百姓怎么疯了似的要退田,告咱们家强取豪夺呢!”
“这种情况或许有之,但总体上还是孩儿说的那样。”徐琨低声道。
“好好,”徐阶气极反笑道:“当初我真应该把你带到北京去,就凭这信口雌黄的本事,当官比你大哥有出息多了。”
徐琨低下头,不敢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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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翁息怒,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关口是如何应付眼前这关。”见场面僵了,李先生赶紧和稀泥道。
“嗯……”徐阶深深吐出一口浊气,问道:“先生有何高见?”
“其实咱们都明白,他海瑞这次来松江是干什么。所以就算‘退田可免罪’的真的,他的胃口也绝对不会小。”李先生轻声道:“咱们家大业大,连什么管家名下都有几万亩田,想要满足他不成问题。”顿一下道:“只是若咱们真退那么多田的话,不就反过来证实了海瑞的指控,让人以为徐家果真占夺了民田了么?”
“不错,确实进退两难。”徐阶颔首道:“海瑞还让我捐款,也是一样,我若是捐得少了,肯定惹他不满,可要是真捐了几万两出来,又让满朝清流如何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