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一九章 葬礼与丧钟(中)

官居一品 三戒大师 2010 字 1个月前

.才日中则移、月盈则缺,的道理谁都懂,谁都知道徐阁老总有谢幕的那一天。可日中离日幕还有半天,月盈到月缺还有半月,而且有干到八十五岁才退休的严阁老在前,才六十五岁、且又精通养生的徐阁老,在大家看来,再干个十年八年的,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所以大家都挤在徐阶这片云下祈雨,暂时没多少人,拿隆庆皇帝这阵风当回事儿。

若是心丰还存着些敬畏,做臣子岂敢在私下称自己的君主为“小蜜蜂,?

当然大家都不把皇帝当回事儿,自有大家的道理,因为与堪称龙卷风的先帝相比,当今隆庆皇帝的风量,大概就是个春风拂面的水平……,而且似乎从登上皇位的那天起,他就意识到了,自己的才能不能胜任治国的重任,若要胡乱插手,肯定是越帮越忙、越搞越乱,所以还是把国家大事交给大臣,自己专心过好小日子就行了。

柔弱之主,庸人之资,又有自知之明……这就是隆庆朝的大臣们,对自己皇帝的评价。所以大家都相信,指望这位皇帝大发神威,将笼罩在自己头顶上的徐阁老解决掉的可能性,不比亲自揣把刀,拦在徐阶上朝路上,伺机行刺的成功率大多少。

然而沈默不这样看,作为与隆庆关系密切的大臣,他更加了解这位皇帝。其实隆庆一点不笨,甚至可以说是大智若愚,只是这种智慧有些过于庸俗了……仔细研究领导以及未来领导,是每个公务人员必修的基本功课,沈默前世二十九岁就能不靠拼爹提为副处,靠的就是对这门功课的深湛造诣……说起来这也是一种庸俗智慧,但要比隆庆那种高一个层次,大概就是小市民和小干部的差距吧。

研究隆庆皇帝性格的养成,自然要研究他的成长经历这个悲催的皇子一直深受父皇的猜忌和提防,从来也没享受过父爱,这一点在他成年后,转嫁在高拱身上,“视拱若父,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因为皇帝对他故意漠视,录夺了他自幼享受皇室教育的机会,甚至一直到十多岁,才在高拱的教导下,开始读书识字……受教育晚,导致隆庆的智力开发太晚接受知识慢,甚至反映都要比常人慢一些。但对隆庆更为严重的影响,还不是这个,而是无法使他养成一个好的后天性格。

性格分先天和后天,其实还是后天的占主导地位,而后天的性格,又是在童年养成的。像正德和嘉靖两位先帝,如果你考虑到他们独生子的身份,就不难理解这对堂兄弟的荒诞行为。隆庆远没有他爹和他大爷那友幸运号称,有父还不如无父,有母等于无母,有兄弟也不如无兄弟,。他不仅没有享受到父爱,还被录夺了他的母爱,兄弟之间也没有亲情,所以隆庆对感情的渴望,以及内心深处的不安全感都和孤儿十分相似。通常孤儿会走向两个极端,或是变得极为刚强,极为追求成功,以求克服心中的不安全感;或是被不安全感彻底俘虏,变得柔弱不堪没有奋进的动力。

当高拱来到隆庆身边时,当时还是裕王的朱载厘,性格已经完全成型。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哪怕是至刚至阳的高肃卿,也只能让他感到温暖,不会变得偏激但想要改变他的性格,是不可能的了。

当你了解了这个皇帝的性格形成后,再回过头来审视他就会明白他耽于享乐的背后,其实是在逃避责任…………一是没有动力去履行作为皇帝的义务二是对自己始终缺乏信心,不敢承担治理国家的责任。然而对国事撤手不管的同时,那种藏在心底的不安全感却也开始膨胀了。

尤其是在高拱被赶走以后,那种失牯般的痛苦,尤其加重了隆庆的不安全感。加之言官们仗着徐阶的庇护、通过对高拱的驱逐,认定他与先帝不同,是个软弱可欺的货色。自此愈发百无忌惮,凡事都要与他一争。

这些争论,有一部分是合理的进谏,例如约束宦官专权、谏止太监内操等;然而更多的,是对皇帝私生活的干涉。比如,禁止他去裕邸怀旧,禁止他去京郊散心游玩,怀疑皇帝有借机游幸的意图,而禁止其去泰山拜祭等等,大有恨不得把皇帝圈养起来的势头。甚至,连宫闱私事也要拿到大庭产众下议一议,让皇帝丢尽了脸。

而徐阶对言官的偏袒,也渐渐失去原则,他甚至不惜以对抗皇帝,来维护言官利益。今年七月,皇帝下旨内阁,拟对科道进行考察。官员正直无私且称职者自不会畏惧考核,这原非过分要求,但徐阶却为了保护言官而谏止了皇帝。

正是这些鸡毛蒜皮、甚至无理取闹的小事,逐渐消磨了皇帝的耐心,让他产生被控制的强烈恐惧,极大加剧心中的不安全感。这样说是有依据的…………九月,因内官重开皇店事,科道再次议论蜂起,徐阶一如既往地代表内阁表示支持。科道〖言〗论每每过激,皇帝不堪承受,发手谕抱怨内阁,言辞间极尽委屈:,这么一点事情,言官也说我不是,你们内阁也说我不是,你们到底想要怎样?,徐阶当然会为皇帝的情绪变化而伤神,然而已经昏了头的言官们,却因此更认定皇帝是软弱可欺的,愈发的变本加厉、无事生非,完全以攻击皇帝,为博取名声的捷径了。

屡被借题发挥地攻击,皇帝其实已经达到了忍耐的极点了,然而想要他忍无可忍无须再忍。并不是量变引起质变那么简单……作为一名知道国事为重的皇帝,他不会因为个人好恶,而影响到国家的正常运转。他甚至可以为了大局着想,而宁肯委屈自己。从放弃挽留高拱,到一次次忍气吞声,其中固然有性格柔弱顺从的原因,但又何尝不是一名成熟的君主,所应有的理智与风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