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人最重感情,尤其是面对带给他们无上荣耀的老上级,更是激动的不能自已。甚至不少人,一见了他就掉泪,他们都是马芳从善于骑射的边民中募集而来的,并不是那些世代从戎的军户出身,能有今日的官阶,全靠当年马芳的提拔。结果在马芳调离后的十年间,这些人几乎再没得到升迁,甚至有人还被降职使用,清一色的在基层带兵。此番见了马芳,就像受了委屈的孩子见了娘,情绪能不激动?
马芳见自己从没离开过他们心里,自然大感欣慰,于是对众人说道:“弟兄们,嘉靖三十一年,我向朝廷上奏,提出‘尽遣宣府客兵,以乡人守乡土,可得虎师。’朝廷采纳此议,才允许我在山西当地,征募青壮从军,这才有了咱们兄弟的相聚。”他说这话可不只为了叙旧,更是为了进行动员:“为什么要乡人守乡土,因为保卫家乡,保卫爹娘妻儿,是男人的本性”
“什么是本性,老虎知道捍卫自己的领地,牛马知道保护自己的幼崽,这就是本性要是做不到这点,禽兽不如”马芳皮肤粗黑,个子不高,面方口阔,胡须浓密,一双虎目闪着泪光,声调高了一截道:“我们身为宣大守军,却不能拱卫自己的家乡,任由鞑子把山西各府糟蹋个遍,石州城破,五万冤魂啊我们有何面目再面对家乡父老?难道我们连牲口都比不了?”
马王爷的战斗动员虽然粗野,但胜在效果显著。一众将领仿佛狼群找到头狼,全都陷入了疯狂中,嗷嗷叫道:“报仇雪耻驱逐鞑虏报仇雪耻驱逐鞑虏”
这一阵震天动地的吼叫,惊动了正在营中喝闷酒的宣大总督王之诰,以及宣府总兵邢玉、大同总兵周连捷等人,大惊失色道:“怎了,炸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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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之诰也很郁闷。
在这个月之前,他一直觉着自己的人生很顺利。十八岁中秀才,二十二岁中举人,次年中进士,可谓少年得志,科甲连捷。登上官场后,也凭着自己的才干,走得极为顺利,先授江西吉水知县。任满迁户部主事。寻迁为兵部员外郎,出任河南检事,不久因平定叛乱有功,转山西布政司左参政,旋调大同兵备副使,不久升山西布政使。
因为表现出色,不久又升为右佥都御史,巡抚辽东。任满召为兵部右侍郎,嘉靖四十四年,升为右都御史兼兵部左侍郎,总督宣大山西军务,以四十出头的年纪,成为正二品的封疆大吏。不仅在同年中绝无仅有,甚至放眼前后几科,除了前无古人的沈拙言之外,也算是头一份了。
当然一切皆有内因,他固然是个人才,但大明人才多了,怎么唯独就他冒尖呢?俗话说的好,七分靠努力,三分贵人助。他也有一位贵人,乃是他昔日的老领导——嘉靖三十年,他任兵部职方司员外郎时,左侍郎叫杨博,对他十分的赏识,在那段共事的岁月里,两人结下了深厚的友情。而有了贵人关照的王大人,便如虎添翼,青云直上,不在话下了。
但到上月,他的好运气似乎用光了,俺答汗率六万大军压境,王之诰按惯例严防死守。结果也不知是俺答变狡猾了,还是他身边有能人,竟一眼看穿官军主要保卫宣府、大同,而山西一带则兵弱,亭障稀疏,备御薄弱,大胆绕开宣大,分三道攻朔州、老营,偏头关诸地。结果老营副总兵田世威缨城自守,游击方振出战失利,被其打开缺口,率部南下
王之诰闻变,惊得面无人色,以游兵六千骑兼程抵雁门,大同、延绥二万骑亦至,却慑于俺答兵多,竟远远观望不敢接战。结果被其布设的疑兵狠狠摆了一道,近三万人在雁门关裹足不前,待识破后这才出兵,可石州失陷的消息也传来了……
听闻石州城破,俺答屠城,五万百姓死于非命,王之诰知道,自己这下是完蛋了——野战失利尚能掩盖,可城池失陷,还被屠了城,这是谁也盖不住的,早就天下皆知了。要不是老长官掌着兵部和吏部,给他戴罪立功的机会,锦衣卫肯定早就上门了。
听说朝廷要组织反击,驱逐鞑虏,以报石州的一箭之仇。王之诰和麾下将领,将这次反击看做救赎的机会,纷纷上书请战。谁知等来的,确实杨博劈头盖脸的训斥,以及不许出战的严令。
他登时傻了眼,直到听说礼部尚书沈默,户部侍郎张居正,带着一干将领,在神机营开起了战前会。这才品过味来,原来朝中也有主战、不主战,自己的老上司显然是不住战的,那还有什么好折腾的?
可要是不出战,就立不了功,那秋后算账,还是吃不了兜着走,哥几个这个郁闷啊,也没心操练部队了,凑在一块喝起了闷酒……
正喝得晕晕乎乎呢,就听那一声声震天似的咋呼,王总督一下就醒了酒,站起来道:“怎么回事儿?”一个参议赶紧出去查看,少顷转回,小脸蜡黄道:“大帅不好了,马王爷挖墙脚来了。”
“马王爷?”王之诰黑着脸道:“马芳?他想干什么?”
“甭管干什么,您赶紧拦住他吧。”参议焦急道:“这会子已经散会,他那些老部下们,都回去拉队伍,要跟他去打鞑子,眼看就要出营了”
“这还了得?”众人全都变色道:“他还真当自己是马王爷,视王法军纪于粪土了”
“快,集结你们的亲兵队封锁军营”王之诰一边让侍卫给自己披甲挂剑,一边黑着脸道:“其余人随我前去”
“要不要上报兵部?”参议小声问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