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神情复原之后,陶大临轻声道:“都说阳明公狂,看来真是如此,连古来圣贤都当成云烟,难道只有他的良知之学,才是对的吗?”
“呵呵……”沈默摇摇头道:“你曲解了阳明公的意思,他是说我们不应该拘泥于古人,哪怕是圣贤之言,也都是针对过去的事情,今人怎能完全照做?”
“那我们要遵循什么准则?”陶大临紧盯着沈默道。
“遵从良知。”沈默淡淡道。
“何为良知?”陶大临问道。
“知善知恶是良知。”沈默当然要这样回答。
“知道这个就可以了吗?”陶大临追问道。
“还要知行合一。”沈默回望着他,目光和煦的笑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兜这么大圈子作甚?”他不信陶大临不知道这些,现在却明知故问,显然别有他意。
“你说知善知恶是良知,”陶大临也不避让,沉声道:“又说要知行合一,可你的所作所为,真的是善吗?你现在还分得清,什么是善,什么是恶骂?”
“终于是憋不住了。”面对老朋友的指控,沈默也不恼,依旧微笑道:“我当然分得清。”
“你分不清。”陶大临是个正直的人,对沈默这套善恶不分、唯利是举作法十分不以为然,他觉着自己必须点醒自己的兄弟,以免越陷越深,道:“如果是非分明,就该惩恶扬善,就算一时做不到,也不该和那些恶棍们妥协……”顿一顿,他加强语气道:“你明明知道,真正的罪魁祸首,是九大家,是那些地方土豪,你却偏偏与他们讲和,还给他们利益,这不是善恶不分又是什么?”最后又质问道:“口口声声说知行合一,你做到了吗?”
“不错,看来你也对阳明之学下过功夫。”沈默也不急,笑眯眯道:“应该知道‘补生傅凤’的故事吧。”
陶大临点点头,表示知道。这是王阳明在著作中,所举的一个很有名的例子。是说有个叫傅凤的增生,因为家境贫困,而无法养活年迈的父母和傻子弟弟,于是不顾性命日夜苦读,想要kao读书来摆拖贫困,使家人过上好日子。但事与愿违,因为吃不饱,再加上学业太过辛苦,竟然卧床不起,患了大病,险些竟一命呜呼了。
“还记得阳明公怎么评价的吗?”沈默望着阳明公那句‘为君指周道,直往勿复疑’,不由暗暗感慨:‘只恨晚生了几十年,不能聆听先生的教诲,实在是人生大憾。’
陶大临lou出思索的表情,他知道要是按传统儒家的思想,只讲动机而不讲效果,傅凤的举动可以说非常孝顺,要受到世人的称赞。可王阳明偏偏不欣赏,反而说他不孝顺父母……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如果人累病了,甚至累死了,父母弟弟又将无人供养,就算你动机再好又有什么用?
“到底该如何做到知行合一?”便听沈默云淡风轻道:“世人都知道‘知易行难’,如果你拘泥于某些道德教条的框框,不敢越出半步,行为必然受到约束,无异于作茧自缚,遇到的问题稍一困难,便会无计可施。”说着微微一笑道:“为何不先跳出那些的框架,用自己的‘良知’找出解决问题的良策,然后便宜行事,期于成功呢?”
“你不怕走歪了吗?”陶大临沉声问道。
“所以时刻不能忘了良知,”沈默正色道:“所谓良知,知善恶也,但善恶的标准,却不能一成不变。士兵在战场上杀人不是恶,但平时杀人却是;人善待邻家的孤寡算是善,但善待自己的儿女却不算。所以致良知也必须分情况,做大事要讲大良知,做小事要讲小良知……让衢州矿山不再成为祸乱的根源,让朝廷和百姓免于暴乱的危害,这是我的大良知,只要最后的结果是积极的,我可以放弃一些小良知,哪怕因此被人诟病也无所谓,因为我只遵从自己的良知。”
这时边上的孙铤也道:“拙言说的对,既然出来做官,当为朝廷和百姓考虑,这才是我们的良知。”说着笑笑道:“至于个人的良知,只能先放在一边了……”
陶大临面色变幻许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