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第 59 章

倒挂在屋檐下的红蜘蛛动了动细长弯曲的腿,似乎在等待什么。

卫仁看见自己的鬼甲天蛛时愣了下,就连受伤带来的剧痛都因它的到来而延缓一瞬。

原本以为鬼甲天蛛受到苍殊的“凤鸟音召”影响,从而被蛊惑离开了他,没想到关键时刻,它却自己回来了。

鬼甲天蛛虽伤害高,能力强,却也出了名地难养,若是主人不花心思,强悍的至宝异兽,也可以被养成废物。卫仁来不及去感动鬼甲天蛛的回归,因为虚影巨蟒也注意到了,在虚影巨蟒有所动作之前,卫仁屈指轻弹,率先发出命令。

细长的蛛丝唰唰地从四面八方飞出,锋利刀刃,将无形之风也割裂,同时切割卫仁附近的五行之气。

幻兽虚影是靠五行之气才得以具象化的存在,此刻被蛛丝缠绕切割的虚影巨蟒身形摇晃,因为五行之气受到影响而变得虚实交错,随着蛛丝越来越多,它不得已将卫仁甩飞出去后融入黑暗中。

卫仁被甩飞在空中就已借着御风术翻身而起,虽然只有一境的实力,但简单的八卦生术还是能用的,何况他对战的经验并非一境。

他落在无人居住的屋顶,这一片像是荒废的偏僻街巷,纪书言也不敢在人多热闹的地方动手,这样会引人注意。

卫仁只需要朝人多的地方跑去,就能拦住纪书言的杀招,到时候再想办法摆脱追杀。

远处灯火冲天。

此方天色浓稠黑暗,前边却因为人多热闹,点亮的灯火光芒足以照亮一半的黑沉天幕。

鬼甲天蛛贴在卫仁的脖颈,白皙肌肤上可见一个小小的红点,若是距离远了几步便根本看不清有这么一个存在。

蛛丝断后,从四面八方拦截追击,卫仁也尽量避开黑暗的地方,以防虚影巨蟒突然冲出来给他一口,被咬到的肩膀血流不止,卫仁咬紧牙关,血水流失,让他大脑变得眩晕,脚下不稳,几次险些从屋顶摔下去。

师父这是真的没有心软啊。

方才他话里的“外人”两个字很管用,有效激怒了纪书言,愤怒使他加倍冷酷狠心。

卫仁余光朝后方蹿出来的虚影巨蟒,哪怕倒映在眼中的只是一道黑色的巨蟒剪影,却能感受到它鳞片剐蹭的细碎声响,无比真实地吐信嘶吼,还有残留在身上的腐烂腥臭气味。

@若是没有自废修为,卫仁这会也就不跑,而是同样召唤幻兽虚影跟他师父碰一碰。

可若是不自废修为,他也活不到现在。

卫仁冷不防地感受到了虞岁曾经的处境,她从小到大若是不把自己的能力藏起来,也活不到现在。

也许无法感同身受,却又有几分相似。

因此,卫仁更不愿再回到素夫人阵营那边,从而与虞岁敌对。

卫仁收回余光,拼命逃跑,几乎所有五行之气都用在御风术上,只求速度更快些。

血水滴答落在屋檐瓦片或者漆黑地面,地面游动的黑影寻着血腥味紧追不舍。

两道身影从左右两方而来,透明的蛛丝飞射过去,却被他们以周天火烧毁蛛丝上的毒素,硬刚上前。

周天火虽没有烧断蛛丝,却随着蛛丝一路蔓延,朝卫仁身上靠去,他现在太弱,无法抵抗这些八卦生术的攻击,不得已自断蛛丝。

两名农家弟子左右夹击逼迫,拦住卫仁去路,卫仁被迫逼停,刚要转方向再逃,就见虚影巨蟒从黑暗中扬起身子,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

在他身后,是满身肃杀的纪书言。

卫仁被追杀时,虞岁正抬眼朝换衣室看去,侍女掀开遮帘,让换了第二套衣裙的李金霜出来。

淡红色的裙摆柔软贴肤,点缀的金饰微微闪烁,比之前那件还要精致华丽。

虞岁满意地弯眼笑道:“比上一套更好看,再换。”

侍女不断朝屋中拿去新的衣裙,李金霜一套接一套地换穿,从最开始像个什么都不做的木偶娃娃,到后来会无声去学如何穿戴这些复杂的衣裳。

虞岁也没有在外边站着干等,挑完首饰以后,就进去跟李金霜讲解这些女孩子常戴的佩饰叫什么名字,是拿什么做的,金钗该怎么插进头发固定,簪子又作何点缀,流苏璎珞该如何选择等等。

李金霜低声问:“今晚还要去兵甲阵吗?”

“去呀。”虞岁说,“薛木石应该在等了,不过我和他说了在选衣服,会花点时间,让他可以先去做点别的等着,他也答应了。”

李金霜犹豫道:“就这些已经很好了,不用再试,也快到亥时”

“薛木石都已经答应等,你就不用担心时间问题,他若是等睡着了,那就明天再去兵甲阵。”虞岁语调轻轻柔柔地否决李金霜的提议,“今晚先挑出十套适合你的带回去。”

十套。

李金霜不由打起精神来。

虞岁认真打扮李金霜,也在看卫仁是生是死。

纪书言不仅从伴生传音兽得知卢海叶死前的记忆,还是素夫人的得力助手,无论哪一个,虞岁都不会让他活过明日。

现在就看卫仁和黑胡子是否能反杀,若是不能,她就得再想办法。

被包围在屋顶之上的卫仁压不住发痒的喉咙,咳嗽出声。

纪书言望着那道负伤满满、脆弱不堪的身影,淡声道:“你从小到大,就是最想活下去的那个。可惜今日,你难逃一死。”

卫仁转过身,压低嗓音笑道:“也没有人会无缘无故不想活想去死吧,何况我可是挨过那么多苦撑过来的,只是那些撑不住的都死了。"

他左右看看,似乎是觉得无路可逃,也就认命了,卸下一身力气,神色惨白如伥鬼:“被带进组织里的孩子总是又多又频繁,因为要他们学农家禁术,而这份禁术确实一不小心就会被反噬,大多孩子掌握不住,只有死在自己的幻兽虚影手中。”

“人死得太多,没有新鲜血液,组织就无法发展,便必须去找更多的孩子。"

卫仁目光幽幽地盯着纪书言,笑问:“师父,你还记得那些因为学不会幻兽,所以死了的孩子吗?”

纪书言神色沉冷,没有回答。

他当然不记得。

活不下来的孩子,根本没机会见到他。

“几百年前被当做叛徒而遭到追杀的人是被逼无奈,他们早已学会了禁术幻兽,只是不愿毁去自己辛苦学来的九流术而已,农家禁止后,修行幻兽的人已经少了很多。”

“他们也没必要学,天下九流术那么多,农家流派也非常丰富,比幻兽更强的天机术也不是没有,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么一些人,专门教别的孩子学幻兽,告诉他们要为幻兽正名,摆脱叛徒的名声?”

卫仁说着咳嗽起来,抬起手背擦拭嘴角血迹,话却说得很稳:“你说,这些孩子是非学不可,必须成为农家叛徒吗?”

纪书言目光嘲讽地看着他:“都是些无依无靠,遭人抛弃,流落人世的孩子,我教他们一技之长,给他们庇护之所,有什么问题?”

“你为何不敢说,都是在燕国无依无靠,遭人抛弃,流落人世的孩子?”卫仁笑时牵动伤口,又咳嗽两声,“为何一定是燕国的孩子,而不是周国、丹国、青阳或者太渊南靖这五国的孩子?是因为他们没有战乱,没有被其他几国闹得民不聊生,所以不好收集无父无母的小孩吗?”

“还是单纯觉得带走出生在燕国的孩子比较容易。”卫仁疼得深吸一口气,汗水混杂血水沾湿他的衣襟,此刻身如薄纸,却强撑着,勉强笑道,“何况,我是有父母的吧。”

纪书言冷酷的脸,在此刻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你那输空家底,整日酗酒打骂妻儿的赌鬼父亲,和亲手把你卖掉的母亲?”

卫仁静了一瞬,低着头笑道:“她确实把我卖了。”

他的母亲,哭着将年纪尚小的孩子卖给即将离开燕国的富商夫妻。

母亲要他离开人吃人的燕国,离开无能的父母,去过不用被打骂、不用愁吃不上饭穿不上衣的好日子。

哪怕不是大富大贵,却也可以平平安安。

这对善心的富商夫妻,却在离开的途中遭遇截杀,没能活着离开燕国。

卫仁问纪书言:“师父,你说,如果不是素夫人夺走了息壤,导致燕国农家圣者重伤,燕国会变成如今这样吗?生活在燕国的百姓,需要靠卖子求生吗?”

燕国的农家圣者,算是燕国的最后一道防线,在皇城权贵全都被他国渗透时,高境界的九流术士们便是维护秩序的最后一道力量。

纪书言冷脸道:“燕国早已无药可救,不是她,也会有别的人,盯着农家圣者的人数不胜数,你有何能力阻止,燕国变成这样,是无数人的错。”

他冷声道:“看来我养出了一个不识好歹的东西,早知今日,就该让你死在燕国。”

“若真要算起来,救我的也不是你啊。”卫仁轻轻眨了下眼,瞧着虚弱,却不乏挑衅之意。

若非路过的农家圣者出手,富商夫妻被截杀的那天晚上,他已经死了。

可惜重伤的圣者,强撑着踉跄的身子,将劫财的术士们杀退时,自己也是强弩之末,他倒在激流的河水中,消失在夜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