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卿,你效忠于谁?”“宣怀王”沉声问询,话语好似能蛊惑人心。
“自然是君上。”然而楚老将军却仿佛不受影响一般,毫不犹豫地应答。
楚老将军的“愚忠”让“宣怀王”十分满意,国师也很满意。若不是这位手持帝都军权的老将军毫不犹豫地站在他这一方,想要把持朝堂恐怕还没有那么容易。这世上总是不缺这种不开窍的榆木脑袋,将典籍书卷中用以巩固政权的“忠君”思想奉为真理。
一阵清风刮过,齐虚真敏锐地嗅到了楚老将军身上飘来的血腥气:“将军的伤势还没好吗?可要休沐几日?”
“老臣谢过国师体恤。”楚老将军一板一眼,话语却有些不悦,“陛下的安危乃重中之重,老臣不可擅离职守。只是前些时日拷问几个刺客时被邪物所伤,与征战沙场相比算不得什么。”
齐虚真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这话对于“国师”的身份而言实在太过“僭越”,他不觉恼怒,反而对古板的老将军越发上心。楚老将军身上的确沾染了一丝很淡的邪气,可见其所言非虚。想到楚老将军处决了谢秀衣派来的刺客,齐虚真便觉得心中快意。楚老将军的“冒犯”与“不悦”也是人之常理,若是对方对“国师”也如对君王一般恭敬,他反而要怀疑对方的忠诚是不是伪装出来的表皮。
齐虚真勾了勾掩藏在广袖下的手指,目视前方的“宣怀王”立时转过身来,慈和地拍了拍楚老将军的肩膀:“国师说的也是寡人想说的,若是身体确实抱恙,楚卿一定要好生修养。毕竟寡人日后还是要仰仗楚卿的。”
“不敢当,陛下。”楚老将军露出了感激涕零的表情。身份不同,他人对待自己的态度也有所不同,这其中的种种差异,齐虚真也乐此不疲。
上朝,退朝,批阅奏折,商讨政策……重复如是,君王的生活也不过如此。
齐虚真喜爱天子执掌生杀大权的威能,却不喜欢天子事必躬亲的繁琐朝政。左右上头交付给他的任务是扰乱国纲,于是他在得势后便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将政务下放。齐虚真知道权力若不能向中央汇聚,这个国家迟早都会乱起来,他要做的便是向那些蛰伏在暗处的野兽传递“君王昏聩,这偌大的国土尔等可分而食之”的信号。
可惜的是,不知道是不是君王积威甚重,又或是咸临底蕴足够深厚,这个国家时至今日也不曾爆发足以摧毁高楼的动荡。
齐虚真有隐约感觉到这其中必然有人在暗中稳定局势,然而他猜测的是各地官吏世家仍在试探,并没有往在他眼底已经是个死人的宣白凤与谢秀衣身上猜想。笑话,一个死人与一个已经自身难保的穷寇,为政敌治理国家对她而言有什么好处?真是笑话。
直到帝都塔楼之上的钟罄被人敲响之前,齐虚真都是这般想的。
“报、报——!陛下,文常侯无诏入京,登上了天音塔!”
“什么!”君王拍案而起,一半惊怒,一半狂喜,“无诏入京,她是想造反吗?!来人啊,速速将逆贼拿下!”
站在一旁的国师欣喜若狂,以至于一时不慎暴露出了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若文常侯真的率大军造反对他而言反倒是一件好事,十万大军算得了什么?只要平定了“叛乱”,他不仅可以彻底将宣白凤钉死在“谋逆”的耻辱柱上,还能解决掉那隐藏在暗处的心腹大患。
但是,与他博弈这么多年的谢秀衣真的会这般鲁莽地入局吗?齐虚真在狂喜中也不免疑虑,他举棋不定,没意识到自己对凡人生出了惶惑之心。
“并、并非如此……”前来禀告的宫人低垂着头颅,仓皇的言行之下,神情却恨意如滔,“文常侯仅带百余人入京,登天音塔,请司命刀!”
“她鸣钟以示,欲为太女平反,宣号此命交付天意,若有违之,便请世人杀她!”
……
“他定然想要杀我,想得不得了。”
谢秀衣倚靠在轮椅上,停驻于天音塔的至高处,神色冷淡地俯瞰整座城池。天音塔乃咸临开国元祖巫咸建立的祭坛,对咸临百姓而言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天音鸣钟,国之将崩,若非真的有国殇之事,随意鸣钟之人在律法上“可诛九族”。
但谢秀衣来了,她登上了天音塔,鸣钟以示。她于高处俯瞰红尘,看着帝京中的百姓神色惶惶,却依旧不约而同地朝着天音塔的祭坛聚来。
高楼上的风拂动谢秀衣的长发,她身着郡侯爵位的赤色罗衣,冠梁七道,腰佩金蝉。过于繁复华丽的服饰穿在她身上几乎有衣服要将人压垮的观感,微微低垂的头颅好似难承冠冕之重。带她登塔的百户死死地握着轮椅的扶手,面容煞白,唇颤齿抖,也不知是被高处的风吹的,还是被军师那一通振聋发聩的宣言给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