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巳正,几千名将士已整齐划一地列队于校场正中,俱都神情肃然、目光炯炯地望向观台的方向。早上为云层遮掩的日头破空而出,光芒照耀在他们的甲胄和枪矛上,泛出一层耀眼的银辉。
江风习习而来,刀叉剑戟的尖端发出啸啸之声,李字牙旗猎猎翻卷,除此之外,偌大的校场再无一丝杂音。
千军安静注目之下,韶音听到了自己的心在胸腔里扑通跃动的声音,掌心沁出一层薄薄的潮汗。
建康宫她去过,三公府衙她亦入过,王孙趋奉、群臣瞩目早已司空见惯,只道是寻常小事。可此时此刻,于京口这荒凉军镇一方简陋的演武场上,面对着区区四品武将帐下的五千兵勇,她竟然有了一丝紧张之感。
这地方,这地方的人,他们身上那股与朱雀桥乌衣巷的温软华艳截然不同的气息,再度如长江巨浪一般将她席卷了。
李勖似是感受到了她的不适,脚下的步子放得更慢了些,拉着她的手用力握了握。
韶音被他牵着一步步登上高台,余光里只见身旁男子身材高大,侧脸棱角分明,他那隆起的眉宇、悬胆般的直鼻和收束得紧峭的下颏连成了一道起伏的折线,像是雄伟山峦上险峻陡峭的奇峰,冷峻之下更有沉稳温厚的气度。
她看着他,忽然便觉得心神安定,好像也没有那么紧张了。他似有所感,偏头朝着她微微一笑,眉目竟是带着几分温存。
观台虽陋,倒也坐靠俱全、吃喝兼备,对比将军本人那凑合的书房来看,已是极高的规格,可见底下人是用了心的。
二人坐定后,李勖朝着卢锋微微颔首,卢锋得令,当即清了清嗓子,大声宣布起了比试的流程和规则。随后,各部校尉发号整兵,准备接下来的对战。
韶音手遮凉棚,眯起眼睛,在丁部队伍之前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此人丈八身高,看着几乎与李勖齐平,生得虎背熊腰、一身凶相,腮边横肉随着说话抖动,上面一条长长的鞭痕宛然如新,正是那刁云无疑。
赵化吉被打了五十军棍,屁股已皮开肉绽,没有十天半个月是下不来榻了,李勖便准了他一个月的病假,丁部校尉暂时交由军候刁云代职。
韶音对此人的恶感不在赵化吉之下,见他如此这般耀武扬威更觉看不顺眼,皱着眉瞅了他一会儿便低声问李勖道:“那位刁军候的本事如何?”
李勖正神情专注地看着场下,闻言只是淡笑,“待到比试结果出来自有分晓,莫急。”
此刻场中已杀声震天,各部据守己方阵地,依照模拟的地势排兵布阵,俄而点将出兵,几方瞬间交战一处,兵戈激越,号角连营,侧翼包抄、前锋直入、佯攻诈退……队形变幻不定。
韶音开始还有些兴味,聚精会神地看了一会儿,渐渐便觉得无聊,开始四处张望起来。李勖见她如此,温言劝慰她再忍耐一会儿,“午间休憩时我带你去马场。”
韶音却是坐不住了,冲他眨眨眼睛,小声道:“李将军只管忙正事,小女子自便即可。”说着便拎起裙角,噔噔噔地跑下台去了。
李勖见谢候已在一侧迎上他阿姐,心下稍安,回头示意卢镝跟着夫人,之后方才继续观看比试。
至晌午时分,各部鸣金收兵,胜负已分。
按照之前宣布的规则,胜方有赏、负方领罚,自校尉至小卒一视同仁,无有例外。将士们比拼了一上午,心中自然对赏罚有数。甲部所向披靡、拔得头筹,自是人人欢喜,乙、丙各部则喜忧参半,至于丁部,则个个蔫头耷脑,如落汤鸡、丧家犬一般,从上到下只待领罚,实是丢人。
若单单是丢人也就罢了,将士们最怕的还是降级和罚饷,这两样可是实实在在影响到他们一家老小生计的要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