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罪名,还是莫要当了。
况且...
大败之势,他逆流而上,若能成功,自然立下大功,但更大的可能是,被溃军冲散,连华容城都保不住。
他若是在华容城中,起码还能迟滞敌军一阵。
“老将军,此一时彼一时,服从命令确实是军人之天职,然而,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老将军难道没有听过?我一介女流,性命无关轻重,若夫君败亡,江东基业都将不保,轻重缓急,老将军难道不知?”
步练师目光灼灼的看向韩当。
她身子虽然单薄,但气势不凡,宛如百战百胜的军将一般。
“若能止住败绩,老将军当居首功,届时名留青史,也不无可能,况我之安危,将军差数百人护卫,足以保证安全。”
“这...”
韩当明显被步练师说动了。
他眼神闪烁,手紧紧握住手上长刀的刀柄。
“既然夫人都如此说了,老朽若是不去,便是怕死之徒了。”
他当即命三百人守住步练师所在府宅,他自己则是前去军营,点了三千精卒,准备出城。
在出城前,韩当对着手下兵丁一通大吼:
“如今情势不妙,我军败绩,然我等既食君禄,便要思忠君之事,逆流而伐,止住颓势,若有死者,我必抚恤之,妻子父母,日后生机无忧矣;若有功者,吾必为尔等请功,封侯拜将,亦在眼前。”
他将手上大刀朝天一指,怒斥道:“若有不敢随我冲杀者,现在便可以站出来,我恕尔等无罪。”
零零星星走出几个人,但大多数人还是在队列中的。
韩当很是满意,再吼道:“尔等既随我冲杀,便要置之死地而后生,建功立业,便在今日,随我冲!”
“此战必胜,建功立业!”
“此战必胜,建功立业!”
...
韩当战前一番激励,颇有效果,士气可用,他也不再迟疑,当即领兵奔杀出城!
逆势而冲,便是自己人,敢冲到他军阵中,韩当都杀无赦!
孙权一路奔至华容,见身后还有追兵,连华容小城都不敢进,朝着州陵方向狂奔而去。
而韩当却已经带着数千精锐,逆流列阵,直接与庞德、阿会喃所率大军短兵相接。
追杀了一路,攻击阵型都已经是追散了,是故当荆州兵冲击韩当军阵的时候,一时之间,居然没有冲开。
“我呸!”
阿会喃狠狠啐了一口水。
“大军溃散,还敢不逃?”
他当即手持长枪,随着军士朝军阵冲杀而去。
而庞德则是眼神闪烁。
“此人倒是勇猛之辈,不仅不逃,反而列阵迎敌。”
但...
你在此处迎敌,陷入我等重重围困之中,等后方士卒整编好了,再冲杀回来,你可支撑得到那个时候?
“弓弩手准备!”
被韩当率精锐士卒迟滞在华容城外,庞德索性也停下来。
将这数千江东士卒吃下去,今日的战果,也算丰厚了。
可惜不能将孙仲谋的性命留下来。
“射!”
嗖嗖嗖~
箭矢如蝗虫一般,射向韩当军阵,即便有圆盾抵挡箭矢,但从盾牌的间隙处,还是射入不少箭矢。
噗噗噗~
军阵中惨叫声连连,不少士卒直接被箭射中,身受重伤。
“坚持守住,就有办法!”
韩当身先士卒,亲自在前面与敌军冲杀。
“待后军整顿完成,便会支援我等!”
守!
守住!
韩当已经是杀红眼了。
他逆流而上,自然是冒着巨大的风险的。
现在...
敌军确实被挡住了,给后方溃逃的大军充分的时间整编。
接下来,便要看后面整编的速度,以及支援过来的速度了。
敌军箭矢纷飞,里里外外将他三千人围了好几层,长枪长矛不断轧来,每一分一秒,都有士卒倒下。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守多久。
...
华容城后。
孙权奔逃一路,直到身后完全没有追兵之后,这才停了下来。
“此处是何地?”
孙权气喘吁吁,即便是到了冬日了,天气已经没有那般酷热了,但浑身冒出来的汗液,还是将他身上的衣袍浸湿了。
今日太险了。
差点将身家性命都交代在这里了。
“启禀主公,此地离华容有十五里。”
离华容城有十五里?
不想一路奔逃,居然奔逃了这么远。
“速收拢士卒,原地摆下军阵。”
被人追杀了一路,这种耻辱程度,不比在合肥被张文远击败来得轻。
娘希匹的,他孙仲谋今日算是丢了大脸了!
“速传军令,命陆逊、朱然回援过来,夏口敌军,先不必管他。”
前线站不稳,夏口之敌拔除了又有什么用?
现在他们都快被赶出南郡了。
“诺!”
当即有亲卫领命而去。
一个时辰收拢残军,居然聚拢了有两万余人。
甚至有些跑得快的,估计快到江夏了。
四五万人,仗却打成这副模样。
孙权的脸色就像黑锅一般。
“速至华容,救援韩老将军!”
从前方溃逃回来的士卒口中得到消息,正是因为有韩当逆流而上,拖住了江陵追兵,这才给他们以缓冲的时间。
现在韩当在前面被荆州兵团团围住,他孙权自然要前去救援了。
况且...
华容城中,他夫人还在里面了。
想到此处,孙权催促得便更急了。
“速整顿军马,驰援前线!”
然而...
任凭孙权如何下令,那些士卒虽未抗命,但朝着华容进发的速度却只能用龟速来形容。
溃逃之兵,军心全无。
要求这些士卒前去破敌?
恐怕,还未与荆州兵短兵相接,他们便要溃散了。
“主公,我愿率车下虎士,前去将夫人与韩老将军接回来!”
见主公有难,作为贴身护卫的凌统连忙起身请命。
车下虎士,相当于是孙权的贴身护卫,人数有一千多人,这当中有一部分人是庐江上甲,其统领是凌统,逍遥津之战孙权之所以能杀出重围逃出生天,除了凌统、陈武等人之外,靠的就是其麾下千余车下虎士的死战不退。
此番从江陵一路逃到华容城外十五里处,也正是因为有这些车下虎士,才能保他孙权周全。
这可是精兵,而且是完全忠诚于他孙仲谋的精兵!
孙权思虑一番,连忙说道:“公绩速去支援,救出夫人。”
若是有数万人马前去,或许还可以救出韩当。
但现在只是去了千余人,即便车下虎士乃精锐中的精锐,但毕竟这人少啊!
能将步夫人救出来,便已经是极好的了。
“诺!”
凌统领命,当即手握长枪,朝着华容小城进发而去。
孙权看着慢慢吞吞朝着华容前进两万余残军,只得说道:“原地扎下军寨,派出游骑,巡视四周。”
期许着这些士气全无的兵卒前去支援华容?
还不如等那刘公嗣突然暴死!
军令传至军中,江东士卒们具是松了一口气。
他们心中是如此想的:去华容支援?支援什么?小命还要不要了?
总之...
孙权暂时稳住阵脚,现在他原地扎营,等待朱然与陆逊援军赶到,再做计较。
其实在孙权心中,已有撤退之意了。
可惜华容城中还有他心心念念之人,加之如此撤军,他心不甘。
因此...
便停在原地了。
...
华容城外,韩当的三千精锐,已经是被大军层层围住了。
杨奔率万余无当飞军赶至华容城外,却见韩当那边连一口汤都喝不上,他顿时便打起了华容小城的主意。
城中守军不多,此刻强攻,或有机会!
他当即命大军将华容小城团团围住,然后他手持长枪,驱马赶至华容城门之前。
“尔等主公已然窜逃,若想活命的,便将城门打开,我定保尔等性命不失,甚至于有献城之功,若不开城门,待我军冲杀入城,则片甲不留!”
华容城中精锐,都被韩当带出城外阵战去了,留在华容城中的,本来就是些许老弱。
加之暗中窜逃了不少人,如今华容城中,不过数百守军而已。
守城的乃是韩当副将,他听杨奔此言,当即嗤笑一声,说道:“贼将死了这条心,我华容城坚,够胆的便直接来攻城,何须废话?”
“哼!”
杨奔冷笑一声,说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尔等要送死,那就别怪我了!”
杨奔驱马赶回军中,大军当即准备攻城。
华容县城楼之上,有士卒上前对着韩当副将说道:“将军,城中不过数百人,如何守?不若...降了罢?”
降?
副将将手中宝剑拔出,他恶狠狠的盯着这敢言投降的士卒,怒斥道:“夫人便在城中,岂能放敌军入城?我等即便只有数百人,也要守到最后一人,韩老将军还在城外死战,尔等便欲先降?”
他环视城楼上众士卒,道:“再有言降者,格杀勿论!”
面对着副将厉声呵斥,城上士卒脸上未有惧色。
他们一众上前,将副将围在中间,他们手上的刀兵闪着亮光。
守到最后一人?
谁愿意死啊!
这数百人,本就守不了城,还要守?
是嫌我等命长?
韩老将军在城外死战,我等确实佩服。
但佩服与献城立功,又不冲突?
“将军真有死守华容?”
“你们...”
副将脸上露出愤怒之色。
“你们这是要献城?可对得起韩老将军,对得起主公?”
为首的那个士卒冷哼一声,说道:“我等只想活命,难道有错?将军若不同意献城,那别怪我等无情了,若是将军愿降,这献城之功,便与将军了,我听闻那刘公嗣乃风流人物,城中步夫人容貌绝佳,若是献与那汉中王太子,这富贵不就有了?”
“我岂是那种背主之人?”
“不识好歹!”
周遭士卒眼中寒光乍起,手上的刀兵,在日光的照射下,闪着寒光。
说话间,便朝着副将招呼过去。
“等一下,我愿降!”
性命不保,副将也是松口了。
相比于忠义,还是性命比较重要。
献城有功,将步夫人献与汉中王太子,亦是有功。
还是苟活着罢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很好!”
众人将手上刀兵收回去,对着副将说道:“还请将军下令开城门。”
城中领头者,唯此人耳!
献城,又是将步夫人献出去,这功劳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势必会被孙权记恨。
他们家中亲眷皆在江东,自然是要找一个人顶杠了。
功劳可以给他,他们所求,不过自己与家眷都能活命而已。
“开城门罢!”
对于这些丘八的想法,副将岂是不知?
但现今,他也没了选择。
不同意,这些糙汉不将他砍成肉泥?
吱吖~
华容城门缓缓打开,杨奔在城外原本便打算攻城,见到这城门大开了,自然知晓这城中之人投降了。
当时说话如此硬气?
还不是献城投降了。
杨奔轻笑一声,心情大好,他当即率大军直驱华容城外。
吊桥放下,副将领着城中一干军卒,前来拜见杨奔。
“我等拜见将军。”
杨奔都没从马上下来,而是俯视身前投降军将。
“投降了?”
副将脸上的笑容很是勉强。
“我等愿降,还请将军原谅我方才之语,至于献城的功劳...”
“这个你放心。”
杨奔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