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这种心态来看漕运,朱翊钧终于体会到了,这条大运河的每一次变革,都关乎运河两岸数以百万计的生民身家性命。
若不能妥善处理化解矛盾,如同改革盐政那般随意兴革,不知多少人将家破人亡。因此,他很慎重的先祭出法宝:调查研究。
随着一件件调研报告的反馈,到了万历三年六月份,朱翊钧终于构建出京杭运河的整体印象。
总漕和中央、地方之间的关系,运河上下的阶层分布、赖以为生的人群结构,运河和各大水系之间的有机联系,朝廷现在的漕运体制有何种弊端,都事无巨细的勾勒出来,并最终让他——一个与众不同的皇帝,找出了解决问题的答案。
心里有了底,下一步就是统一思想。朱翊钧正盘算时,屡败屡战的王宗沐于八月中再次建议朝廷,欲行海漕。
这下子可捅了马蜂窝,伴随着暴风骤雨般的弹章,王宗沐这个总漕位子开始摇摇欲坠。朱翊钧连续在各种场合放风,下毛毛雨,保着王宗沐。同时下旨户部,令其提出对再行海漕的意见。
八月三十,户部奏章送六科备案后报内阁,侍从室又将之列为朱翊钧详看之章。朱翊钧见其内容为:
“先,该大臣叙海运之功,臣等谓万世之利在河,一时急用海。今该漕臣议增海运二十四万石,臣等以为海道风波难定,但当熟悉此路,以备缓急,不必加征。昔者给事中张涣等议与臣等同,并言隆庆六年漂没粮石,该大臣发银买补。臣等不意宗沐之明达,竟弄巧成拙至此。”
“但事出风闻,难以深求。当时臣等以为首事勇敢之臣,可以情恕,以观后效。然万历元年又七船漂没,亡者十五人,臣等以为粮可补而人命不可补也。”
“臣等查元代海漕,不遇风浪而漂没者十之有三。诚可见海运之不行者一。海运必用千料船,驾者一船百人,运米千石。若计河漕,则海漕一可办河船十,运卒少而无倾覆之患,此海运不如河漕者二;”
“若如元专海运,必设瞭望之卒,备捍御之兵,以防剽掠。若用河漕,盗贼不敢窥也,此河漕利者三。”
“故臣等议,海运自万历三年始,止以十二万石为则,以备急用海。伏乞圣裁。”
朱翊钧览奏后心里很不痛快,批答道:“朕览尔等奏章,竟尽言海运之弊,不言其利;尽言河漕之利,而不言其弊。天下有此等有利无弊、或全弊而无一利之事?朕早以“求是”之纲要反复絮言,你等奏章全不见此,预设立场,其心难正。”
“隆庆六年事,给事中风闻奏之,因皇考大行,朝廷并无定论——如何又来说王宗沐‘弄巧成拙’?尔部奏言,言辞假惺惺,甚不庄重而失于臣体。”
骂了户部一顿后,朱翊钧又写道:“内阁辅臣见此奏章,不求甚解,而以‘请圣裁’覆奏。此为‘求是’之意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