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客气几句,张居正问道:“宁远伯上午所言赫哲部女真的事情,为何不见于辽东奏本?”
李成梁听了,请罪道:“此成梁疏忽之过。因赫哲部于辽东隔得远,中间还有海西等女真部挡着,此前成梁未加重视,未禀报朝廷,请元辅恕罪。”
张居正听了,冷然道:“然则你回奏皇上,称‘皇上一语而直指辽事核心’,这岂是一句‘疏忽’能解释的?随后又以大言欺君,你的心迹此时可问吗?”
李成梁此前跟张居正谈话,张居正都是勉励他的时候多。收他年礼的时候,更是和风细雨,平易近人。
李成梁万没想到,张居正今日用了几句话,就把他心内不可告人的心思大白于外,此时才领教了他的辞锋。
听了张居正的诛心之问,他脸上的大汗都淌流了。结结巴巴道:“相爷见得是。成梁确有些私心,或以自家通辽事而自诩,私心为保家门而已。但对朝廷绝无二心!绝无二心!”
张居正哂笑一声,道:“若你有了不臣之心,甚或做了养寇自重的事,你家满门良贱此时已经在地府见面了。你未见李环、杨炳等人的首级吗?他们都是世券在手,与国同休的侯爵和伯爵,宁远伯比他们如何?”
李成梁听了,哪里还能坐得住,见屋内没人,又扑通一声跪下道:“成梁悔之无及!只不知现在圣心如何?若皇上恼了,还请相爷救成梁一命!必衔草结环以报!”
张居正虽说斥责了李成梁,但绝不会让他跪着,留口实与人。见他害怕的狠了,仍叫他起身,坐在原来的椅子上。
李成梁此时真是悔不当初。这些天他飘在云端,一直觉得自己是朝廷在辽东不可或缺的柱石。赫哲部之事,本不像他说的那般严重,但他为了巩固李家在辽东的地位,言语中真是多有夸张。
现在被张居正点破后,李成梁才知道自己的小小算盘,上位者洞若观火。比起惹恼刘应节、张居正等人,此际他心里更害怕的是皇帝对他产生了看法。
他今日听皇帝说什么“辽东经营多年”之语,当时听着就不像是夸奖武将、勋臣的话。
现在和张居正的话一对照,自己竟有可能被皇帝视为节度使一般的人物?
若皇帝真这般想,李成梁此际只能上吊,或能保住李家满门。但心里不敢往这方面去想,去猜,还存着侥幸,所以问张居正“圣心如何”。
张居正听他吓得声调都变了,心说过犹不及。又温言安慰道:“宁远伯不必悚惧成这般。此前皇上曾跟不谷言及选人才之法,说‘百善孝为先,论心不论迹,论迹天下无孝子;万恶淫为首,论迹不论心,论心天下无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