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要乱来!”
何二狗走了几步,还有些不放心,回头叮嘱了一句,又临时指定了年纪最大的张二妮做领头的,“二妮,你来喂!别让他们碰了屁股!”
“知道啦,何叔,我管事儿出不了差错!”
张二妮是个小官迷,事事爱出头,在扫盲班里也要做第一,又极其热衷为老师收发作业,批改试卷、登分造册,她非常习惯于‘统治’村里的这帮顽童,一得到何二狗的任命,立刻自豪地挺起了胸膛,满脸放光,分派了起来,“张三才,你去打水,黄小妹你来牵牛,你们都远远的,别从牛背后走,牛踢你哩!五发你来铲粪!我去抱草!”
何二狗见一帮孩子被她差使得团团转,也不由得会心一笑,把手往脑后一背,一摇一摇地走去村里的报刊亭——这个地方用处很多,也有叫读报处的,有叫学校的,总之,这就是个村里人公力建起来并维修的大屋子,村里议事、读报、开会、算账、上课,都在这里,本来是从前住户的祠堂,可自从分家之后,不做这个用场了,现在这村里原来的老姓也没几个了,便自然地挪用成了村长、邮差、扫盲老师等形形色色的官面人物在村里落脚的地方。
“何二哥来了!”
邮差小赵和何二狗年岁相当,也都是北方流民,说来也巧,他们是一艘船南下的,也都被分配安顿到附近的几个村子里,因此小赵素日里见了面都是亲近,这会儿见了他来,连忙抽出一封信递过去,“给,马大叔又来信了——自从他去了云县也没回来,怪惦念的,他最近可好那?在农业专门学校可高升了吧?”
“一家人都挺好的,他们家老大入伍了。”
“哦?!”一旁过来拿报纸的村民们也抬起头了,“这老马家不得了啊,还真是蒸蒸日上。”
“聪明的人到哪都容易出头,老马当时上扫盲班就学得快,不然他也去不了专门学校,咋说呢,种田也有比他会种的,可能和他一样写出来的就不多,老马那个笔杆子真是没得说!”
“可不是,真是个秀才,他也是耽误了,若是生在南边,早入了买活军,没准现在也是大官了……”
马正德一家人在村中是很有名的,也算是村里走出去的能人之一了——现在,泉州这边的村落,农户更替的速度是很快的,和从前一旦安顿下来,一辈子都在本地的共识不同,大量流民忍饥挨饿从远方投奔而来,一开始想着的确是老实务农,但很快,随着扫盲和农闲进城打工,这两桩新鲜规矩在买地的普及,这些新农户们或快或慢总能得到一些摆脱农门的机会——
收入未必比做农户要高,很多人最后没能成功在城镇安家,又回来种田,或者被发配到更远的地方去耕作了,但也不乏有些能人确实摆脱了种田的命运,比如小赵,就因为勤快嘴甜、会来事,能认字,考入买地的吏目系统,做起了让人羡慕的邮差,日子至少要比种地多了一丝变化。
如何二狗一般,来到买地,被分配到这里种田之后,就没有挪过窝的年轻人,因此就显得很罕见了,尤其是这会儿,农忙还没开始,那些冬日进城做工的农户都还没有回来,村子里最多的都是四十岁以上,无法适应城市生活,或者体力不如以往,留在家中照看孩子的老人,他这个二十啷当的壮年劳力也就格外的显眼,村长唏嘘道,“小何就是耽误在一个笔杆子上了,要是读书好些,你马叔高低得把你也带去云县,可惜了,可惜了。”
何二狗为人厚道,不轻易和人置气,平时对邻里也是能帮则帮,在村里人缘很好,因为住得久,威望也高,有许多人为他惋惜,认为他这样做农民是有点屈才了,怎么也得和小赵似的,混个邮差来做才是好的。但他自己却不以为意,咧嘴笑道,“没啥可惜的,个人有个人的日子,叔你们也不是不知道,俺怕吵,喜清静,要去专门学校,和许多人一个班,我都吃不香睡不好的,还是咱村里自在。”
“哎——不是这个道理,自在能当饭吃吗?你都二十五,能说亲了,咱村里现在还有几个好姑娘?就是说亲,人家也要‘半工半农’,不要扎根在田里的泥腿子哩。”
村长指着小赵,“你看,小赵比你还小,这不是亲家都定下了?就等着满了岁数过礼。你的媳妇呢?二狗,现在村里除了来时就已经成婚的,你看没成亲的小年轻,哪个能在村里讨得到老婆?”
“有那么一两个回乡种田的姑娘,人家自己有田有户,招赘上门都多得是人愿意哩!就俺们村,秋霞、慧颖两个坐地的女户,一家至少都十几个人说亲,招赘上门还倒给彩礼,这行情你听说过没有?”
他说的这是实话,村里的女人荒,在买地已经形成了一个非常普遍的社会现象,甚至很多农民就是这样慢慢脱离农村的——一开始,他们还是囿于传统观念,放不下到手的田地,比起虚无缥缈的进城务工,更愿意安顿下来老实度日,不去赚那些想不到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