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如张天如猜测的那样,监控果然是天界所有的一种制度——张天如也立刻就理解了为何天界的制度如此严明,可以规定得如此细致,要实物证据链,不得刑讯逼供……要是买地能有监控,他也能立刻主持修改相关的法条,慢一步都算他输。
“为了正义,也得大力发展生产力啊。”当时,谢六姐还笑着说了一句,“得把今天的录像给专门学校那边看看,让他们为了正义的落地而努力加班干活”——可见她是很明白其中道理的,张天如甚至有种感觉,那就是谢六姐其实也在不断地做着这样的妥协。包括备案令,其实也是一次不伦不类的妥协的尝试。
“其实,这一次修改备案令的执行程序,就是一次很典型的妥协——基本上是等于半放弃了对正义的追求,使得备案令只具备象征意义了。这个修改不能大张旗鼓,宣传上最好只是略提一笔,不能详细阐述,否则,敏朝的富户只需要精研这次的修改,那就不会被备案令吓阻,还会和从前一样鱼肉百姓。”
张天如对备案令修改,真正的认识其实是偏消极的,虽然是他一手主持的修改,而且也明白所有妥协的意义,但在散会之后,私底下和几个法律界的友人——不包括大理寺黄主任这样的官面人物,而是讼师这边的黑讼师等人,回到他自己的居所喝茶闲聊时,却是毫不讳言地表达了自己的真实看法。“一个诬告、虚告,就把备案的门槛抬得太高太高了,备案人的负担变重了——对案情了解不清楚的话,是有可能担责任的,这一出就足以拦住不少人。而且按老规矩,等买地占领该处之后,备案人还要赶回去帮助更士组织调查,平民百姓焉能负担得起?这就等于是又框死了一个范围:只有已经拥有一定财势的人家才适合对仇家进行备案。”
“但是,如果考虑到仇家反过来也对他们进行备案的情况呢?他们很容易就会发觉,比起两败俱伤,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斗而不破,彼此划下一个底线:谁也不许偷偷去备案,甚至还要互相缴纳投名状,譬如某一家如果被备案抓获了,那他手里也掌握着绝对能把另一家拉下水的实在证据……如此,他们联手起来,便又可以都得到保全,继续放心鱼肉乡里了。”
自然了,这种思路在执行中不是百分百会成功,具体情况往往要复杂很多倍,但备案令的门槛一抬,就意味着广袤国土上,绝对有大量的财势人家因此缓过一口气来。这可以视作是正义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一次很大的退步,黑讼师道,“这固然是一次概念的倒退,但在实际执行上,其实影响不大的,反而更具备可操作性——而且,正义性虽然退步了,但公平性却得到了提升。”
都是搞法律的,谈论这些话题时,没有情绪,只有就事论事的理智,黑讼师根本不提什么被欺压百姓的血泪,什么沉冤得雪、热血不凉的煽情话语,而是务实地分析道,“毕竟如果按照备案令的标准,各地的财势人家,哪怕是你我的出身族谱,岂不是个个该死有罪?”
“就说庄将军好了,他包揽诉讼,嗯,查出来了是该死,但姑苏官场就他一人包揽诉讼吗?我看不至于吧,退一万步说,买地占据福建道之后,多少原本的县官也就转身上岸了——甚至还有原来的大太监,在宫中被冷落之后,索性摇身一变,投靠买地,还给他做到了重要办公室主任的——”
这说的是外交办公室主任王志忠,他的确原本是敏朝皇帝身边的近人,但后来因事触怒皇后,被打发去守帝陵,王志忠自忖年纪还小,不甘一辈子就这样埋没,索性逃到买地来。
因他是个谨细人,原本在紫禁城时,也是内书堂出来的,又多次帮皇帝去行人司跑腿,对四方蛮夷很熟悉,也算是买地急缺的人才,考入外交办公室后,上头的老资历干事一个个都升了,居然也被他做到了外交办公室主任。
——敢任用这样一个内宦做主任,也可见买地在施政时的自信,但要说这王志忠从前在内官群里清廉如水,没有犯过事?张天如、黑讼师等人一个字都不会信的,他们可太熟悉中官阉人的嘴脸了,没有黑历史?这怎么可能!
“同样都是犯了两地的法律,为何有些人高踞堂上,有些人沉沦牢狱?这公平么?纯粹从公平起见的话,要我说都该取消备案令,有重大冤情的话,特事特办即可,节约了行政成本不说,处置上也是公平的。不管原本你做了什么,到买地来能守买地的规矩,该分家分家,该怎么样怎么样,从前的事再不做了,那就都是好人儿。”
黑讼师这话,似乎不无道理,众友人也有点头的,也有不服的,张天如却是大摇其头,道,“老黑,你这就不懂了,你这所说的,在效率上是合乎道理的,但却失了道统真义!你啊,是舍大放小,只看到眼前的小道理,却忘怀了学到的天下大局!浅了,想得浅了,格局还是有限!”
众人都好奇起来,但张天如却不肯往下说了,只道,“你们要从政治书上揣摩如今的局势便懂了。”
“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