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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活 御井烹香 3207 字 1个月前

谁不喜欢钱?谁不想要青史留名?哪怕是只为了这两个,便已能让多少人心动,更何况,冯犹龙所说有理,于创作来说,这是一片完全空白的领域——全新的题材!这是让多少创作者狂喜的东西?难道北调就只喜欢金戈铁马,南曲便只喜欢才子佳人?拓展创作领域,几乎是所有作者的本能!

郎舅二人对视一眼,已是都看出了彼此心中的意动,又听得书房门吱呀一声,沈宛君走了进来,双目放光,鼓掌笑道,“听君一席话,更胜十年书!冯老之言,我完全赞成!仲韶,你还是辞职太早——我们老习惯,在家闭门造车,不知外头风云涌动。原本你去乡下教书还好,能多增长些见识,知道农户们的变化,现如今一旦辞职在家,耳目便立刻闭塞了起来。”

冯犹龙这才明白刚才叶仲韶是为何感慨,原来是他辞职太早,以至于不知道《何赛花》在农村的声势,小看了这个对手。听了沈宛君话口,又知道果然沈宛君在戏社之中,说话也有份量,要更改创作方向,并非是只说服叶仲韶、沈君庸便可,只怕还要和沈宛君、沈曼君乃至叶昭齐等才女多番恳谈,他亦是欣然一笑,起身让座,笑道,“沈夫人,惊才绝艳,多年叹服,缘悭一面,日后还要请沈夫人多多指教!”

沈宛君忙道,“冯老太客气!我是久仰大名,更曾捧读《古今》,手不释卷,不想今日在买活军这里相逢,竟可正式相交,还请冯老不吝赐教,多指点我们这些闭门造车的乡下汉!”

叶家平日的确住在吴江乡下,因此沈宛君如此自谦,冯犹龙自然不免再客气一番,不过的确两人谁也没想到,虽然此前都住在姑苏,而且叶仲韶和冯犹龙还是好友,但沈宛君和冯犹龙却是毫无来往,反而到了千里之外的

云县,两人能坐在一起纵论天下文坛大势,可见世事之奇,莫非如此。当下各分宾主坐下,重新议论这创作新风,应当如何实践。

于文艺而言,最难的其实是提纲挈领,指明方向,这往往也是最令创作者迷茫痛苦的一个阶段,一旦确信了未来方向大势,便自然谈兴大起,各自灵感迸发,又彼此指正,做竟夜之谈都不嫌长久,谈到傍晚,沈曼君、张华清也来了,还有老相识吴氏兄弟,一行二十余人叫了两桌菜来家里,也不分男女,戏社的坐一桌,未入社的坐一桌,可见云县这里民风已颇随意,亲戚男女间混杂来往,已是寻常。

沈曼君是这群人中最早来云县的,因为她的职业,起到在人脉间居中协调的作用,她对于冯犹龙的看法极为赞成,并邀请他形成文字,向《买活周报》投稿,又指出《何赛花》的成功,的确是由于作者之一张宗子,时常去民间采风,关切百姓疾苦,对于百姓间常见的矛盾、喜悲了然于胸,才有了这样杰出的选材。

“要反映百姓的生活,自然要去主动采风——这新戏啊,要好唱、好看、好演!”

“如今这声腔唱的形式,也不必完全废除,可在城镇中上演,赚富商的钱——我们自己的戏班子,在云县这里,堂会也是供不应求,收入不低!”

“一出戏本完全可以分为两种方式去演,下乡的便演道白剧,在城里的还是唱声腔戏,这阳春白雪的东西,也不必一味的摒弃——说白了,可以赚两头的钱,为何只赚一头呢?”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极是热闹,恨不得当下便立刻选材去写新剧,沈曼君因就说道,“说起选材,这里倒的确有个新鲜事,据我所知,张采风使是一直很关注的,那便是姑苏城来的一系女娘中,裹折骨缠者很多,现在受到郝嬢嬢的帮助,都在准备放足手术,张采风使是摩拳擦掌,预备就此写一出新式的道白剧,若是冯老有兴,我们为何不也去采风一番,据此写出些讨彩的东西来?”

这是众人老家的事情,大家自然都是关心的,冯犹龙一听顿时满口答应,叶昭齐道,“这帮女娘我见过的,我们学校里老能见到她们拄拐杖走路。”

这么说她也想去,冯犹龙便和叶昭齐约定道,“你写一篇,我也写一篇,到时我们比一比,谁写得好!谁输了,便做谁的老师!”

众人自然大发一笑,如此宴至中夜,叶华生吃不住酒劲,已经颓然醉倒,叫叶家人安顿到小客房去了,冯犹龙还好些,便由叶仲韶亲自送他回客栈去,叶仲韶拿了个玻璃气死风灯笼出来,把水泥路照得雪亮,冯犹龙踩着脚下这平整地面,又望着那一团如小月亮一般明亮的灯火,不由叹道,“仲韶,常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可我今日恍惚分不清了,我们这到底是在云县,还是在天堂?”

叶仲韶哈哈一笑,和冯犹龙把臂而行,走了一段,忽道,“老龙兄,多谢你!”

冯犹龙奇道,“多谢我什么?”

叶仲韶只含笑不语,冯犹龙寻思一回,也明白他的意思,因叹道,“仲韶啊,你就是太在意旁人的言语了,你自昂起头过你的日子便是,旁人的想法,与你何干——”

话虽如此,但天下间能完全不在乎他人看法的人,又有几个?便连冯犹龙,不也被家、戏曲家的称呼给迷得团团乱转吗?叶仲韶原本过的是没有任何人能指摘的生活,唯独的瑕疵,只是几次科举均未中第而已,来到云县这里以后,不到一年的光景,发生这么大的变化,他自然也怕受到老友的非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