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什么都慢!哪有买活军这里快捷!”金逢春一下高兴了起来,“咱们这里,真的什么都快,你想得快,人家回应得也快,这种感觉……这种政事清明高效的感觉就很好!”
但她又有些失落,“唉,即便如此,其实也觉得内陆要比港口发展得慢太多了,有时候我到云县去开会时,都觉得自己是个土包子。”
“金主任有时也想去云县任职吧?”沈编辑用一种很理解的口吻说。
“这谁不想呢?”
云县那里的发展,实在是太日新月异,金逢春每次过去,都有很大的变化,更繁华,更富贵,这种变化给她的刺激倒不是物欲上的对比,而是一种速度上的焦虑,她原本以为自己算是进步得快的那群人了,但是每次去云县开会,心头都由不得有些失落——
钱街那里的消费,让金逢春都觉得过于奢侈,但却有那么多豪客面不改色地前去饮宴,从前和她一起参加茶话会的伙伴,陆大红已经是将军了,现在正在鸡笼岛主持人口迁徙,一举一动都事关大局,连翘也管起了船厂,连葛爱娣现在都是云县港口很威风的主任了,而金逢春却还在村里和土疙瘩相伴,每天不是下乡,就是下乡……有时她也难免有些委屈和失落,感觉她被放在这个位置上,有些不合适,至少是有些违背了她的本性似的,她又不喜欢种田——从前没有工作的时候,发了疯一样的想要工作,现在开始工作了,很快便忘却了得到工作时的幸福,开始对岗位挑三拣四起来,这或许就是人性本能的贪婪吧。
但,要说考到别的岗位去,好像又有些犹豫,一个是金逢春其实是很喜欢看到农民丰收时的笑容的,也很喜欢那粮食充仓的画面,这让她本能地有一种极深的满足感,也能提供很强的工作动力,二来是对于新岗位的畏难和顾虑。到了一个新岗位,还能冒头吗,还能干好吗?晋升速度会比在农业办更快吗?
这是萦绕在金逢春心头许久的一个情意结,虽然不至于因此影响了工作,但也的确屡屡难以释怀,要说不喜欢自己的工作,这是假的,要说不满足于自己得到的报酬,那也是假的,她现在一个月能赚三千文筹子,而且吃住都由官府开销,这三千文几乎是尽到手的,这收入比她父亲都高了。若是从前,金逢春哪想得到自己一个月能赚三千文呢?
可不满却依旧是存在的,也并非完全是来自于对报酬的不满,金逢春在物欲上没有太多的不满——如果她是喜欢锦衣玉食、绫罗绸缎、珠宝玩器什么的,当时就不会考吏目了,而是会设法去云县做生意。只是看到报纸上刊载的这五花八门的新鲜事儿,什么使团、跨海贸易、水战、人口迁徙……这些波澜壮阔的大事,让她在繁重的工作中,兴起了别样的向往,她很想要更多地参与到这些主宰了时代变迁的大事中去。
若说以往,她谋求升迁,谋求政审分,是出于一种本能的上进心的话,那么此刻,金逢春的不满足却来自于内心深处不甘寂寞的急切,她也参与到了这样的变革之中,为时代的变化贡献了自己的一份力量,但这还不够……这还远远不够!她渴望走到更高处,走到六姐身边去,见证着天下的风云,并在其中留下属于自己的一点痕迹!
“沈编辑是幸运的呀。”她倾诉着内心的烦恼之余,也不由地对沈编辑这么说着,“天下文字好的人有很多,可能在这时候进入《买活周报》的人有多少呢?你的文字是一定会留在历史之中的,这已经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事情了!”
沈编辑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似乎是有所感慨,“金主任是个很上进的姑娘。”
仅仅是一个上进,似乎不足以形容金逢春,她又补充说,“甚至可以说是雄心勃勃,也不为过了。真不知道金主任在买活军没来之前,过的是怎么样的日子。”
“倒是很普通的日子,买活军没来以前,我都不知道自己有这样的雄心。”
金逢春被很多人说过这一点,她倒是一点不介意,反而蛮高兴的,这些日子以来,伴随着对自己的这些不满不断的思考,她对自己的认识也逐渐地明确了——当然,她也希望百姓能过得好,但总的说来,金逢春的权力欲又强烈又纯粹,甚至胜过了对于六姐的忠心。
现在的金逢春,对六姐的忠心当然依旧是毫无瑕疵的,只是这种忠心不再是出于纯粹的感恩,而逐渐变成了衡量利弊后的选择,她现在慢慢明白了谢六姐的话了,为什么谢六姐要任用女娘?因为只有在买活军这里,金逢春才能这样独立地实践自己的权力欲,而不是将它和婚姻、血缘绑定在一起,通过亲人和婚姻扩大自己的权力……
“因为我就是想要权力。”金逢春坦然地说,“我觉得这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也不必寻找任何借口,我就是好喜欢权力,简直心醉神迷。我觉得从前‘外头’那种鼓吹淡泊名利的做法好虚伪,为什么会有人不喜欢权力,这么好的东西。”
沈编辑大概也无奈地笑了,“这个,怎么说呢,如果每个人都争权夺利,那世上就乱套了呀。”
“现在难道还不够乱套吗?”
马儿慢慢地走着,秋阳强烈地照耀着前方黄绿色的树林,金逢春在马上大声地说,“我以为一味地宣扬、鼓舞这种美德只会造成一个结果,那就是让傻子完全陷入那个套子里去,减弱了竞争,而那些卑鄙无耻的人,尽管没有什么能力,但因为承认了自己对权力的渴望,便可以用比较小的代价爬到高处。我完全看不出这对于统治有什么好处。”
“但如果金主任完全为权力着迷的话,便或许会做出很多本来不该做的事,只为了获取更多的权力。”沈编辑柔声细气地说,“譬如说今年的秋收,可能结果或许不会那么理想,金主任就有可能为了仕途而对数字做出粉饰,损害了百姓们应得的援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