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早就被吓得瘫在地上,说不出话。
有的跪地哭喊道:“府君,草民冤枉啊!”
有的坚持道:“这是我们一顿顿省下来的!家中有老有小,得吃的好些,朝廷发的赈灾粮我跟娘子不舍得吃,掺了草根树皮,半个多月才省下这么一点。”
有的梗着脖子道:“府君,我们就想吃顿饱饭,这也有错么?若是没粮食也就罢了,灾荒之年,他们有那么多粮食烂在粮仓里,不但不救济乡民,还高价售卖,眼睁睁看着我们饿死!如此为富不仁,就没人管管么?老天爷,您老睁开眼看看,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本官自会定夺,休得胡言!”张年一拍惊堂木,“你可知道,律法森严,抢劫是重罪!”
一旁的秦主簿有些看不下去了:“府君,这些村民也是被逼无奈,若不是走投无路,谁会冒着这么大风险抢粮?还望府君从轻发落。”
还没等张年有所反应,裴九郎已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此等重案也敢置喙?”
李岩恶狠狠道:“张刺史,此等刁民不用重刑是不会说实话的。拖出去,打上一百杖就什么都说了。老夫就不信,若无人指使,他们胆敢抢我李家的粮!”
韦昌盯着刘绰道:“刘员外,适才你说凡事都要讲王法。这些刁民自己吃不饱,就能无视唐律强抢他人粮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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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绰站了起来,不慌不忙地活动了一下筋骨才笑着道:“三位家主莫急,今日之事,总要有个了结。刘某既不会逃,也不会躲。听了这许久,我倒已然知道这些村民家中的粮食是从哪里来的了。不过此事机密,三位家主若真想知道,咱们不如关起门来小声说。”
裴弘等人见刘绰依旧从容不迫,心中虽有疑惑,却也坚信刘绰一个外来人所知甚少,不可能知道其中内情,己等根本不必怕她。
最主要的,即便是她真的知道真相,又能拿他们怎么样?左右不还是有郭家那个由头在那放着么?
张年闻言,立时便想安排衙差将围观的百姓和无关人等请出府衙,只留下心腹之人再说话。
裴九郎却实在是想瞧瞧刘绰在百姓面前无法自圆其说的窘迫,急道:“我等寻回失物,坦坦荡荡,有何见不得人的?刘员外刚才还一副义正辞严的模样,如今又何必这般遮遮掩掩的?”
李岩阴恻恻道:“九郎说得有理,我倒想听听,刘员外究竟有何高见!”
刘绰早就料到会是这番光景才故意一问,她毫不示弱地看回去:“那刘某就不客气了!这些粮食是百姓自己家的,全部是丰年时的余粮。”
裴九郎怒道:“胡说八道!刘员外身为朝廷命官,难道也要胡搅蛮缠?”
刘绰笑着道:“刘某敢这样说,自然是有理有据的。”她从袖中取出一卷文书,递给张年道,“张刺史,这上头记载了去年至今,关中各大粮商与那假冒云舒布庄东家的赵明诚所有粮食交易明细。其中,便有裴、韦、李三家。”
张年接过文书,一张张看着,越看越是面无人色。
这个刘绰果然名不虚传!短短时日,她究竟是怎么想到这么多的?真是滴水不漏,步步为营!
上头的确清楚地记载了三家卖出的粮食数量和时间。非但如此,还根据他们的缴税数额倒推了裴、韦、李三家的收成、田产和储粮量。
虽说户曹参军早就率领一众下属将账面抹平,做得看不出什么破绽。解封后,来巡查的三司官员也都被他安安稳稳送走了。
可刘绰补发所购之粮,赵明诚账上的换棉粮,还有如今三家报上来的丢失之粮却不在里头。三下一合,就与州府之前那个征税账目对不上了。
裴弘不知道文书上已然算得如何清楚,不为所动道:“这早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刘员外此时提及,与今日的案子有什么相干?”
刘绰笑道:“裴家主,听我将这笔帐算给你听。刘某虽为女流,除了不上税的职田和禄田外,却也经手过一些田庄交易。安史兵乱后,流民众多,土地兼并之象越发严重,均田制难以为继。于是在建中元年,圣人推行了两税法。从此不再区分主户、客户,也不再以人丁征税,所有在当地有资产、土地的人都要上籍征税。秦主簿,是也不是?”
听刘绰说的头头是道,秦主簿很是吃了一惊,刚才他以为刘绰什么都不懂,直接拿租庸调征税法糊弄了她,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是!”他有气无力道。
刘绰却没揭穿他糊弄人的小把戏,也没质问他为何欺瞒上官。接着道:“两税法的税率是按照资产和土地的多少来确定的。户税根据每户的财产状况来征收,而地税则是根据土地的面积和质量来征收。定税计钱,折钱纳物。征收时间分为夏秋两季,夏季纳税期限最迟在六月底,秋季最迟在十一月底。是也不是?”
秦主簿面如土色,“是!”
裴弘等人不是傻子,张年早已命人将那卷文书传阅给他们。再闻听此言,不禁脸色骤变。他们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中,被刘绰摆了一道。
怪不得那个李二要千里迢迢派人将赵明诚从长安送到凤翔来,他们竟不知,赵明诚那厮竟还偷偷记了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