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五娘子果然是个妙人。本将军活了这么多年,倒是第一次听到如此善解人意的高论。”
“民女所言,皆是肺腑之言。那些人力能够解决,却不得不承受的苦才是真的苦。与所有文武官员一样,内官们所做的差事,也是忠君报国,为何要再分个三六九等?”刘绰接着道,“之所以说您保下袁内官,会让人加重对内官们的误解是因为,虽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不论哪个行当里都有几个败类,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的事太多了,若是让袁内官一个人,牵连所有内官兄弟们那就不好了。他败坏天子威名,敲诈勒索,强娶民女,逼死良民,是他一个人的罪过。总有人是兢兢业业,任劳任怨的,何苦再让世人以为所有内官都跟他一样呢?”
窦文场却没有顺着刘绰的意思,接续话题,而是道:“本将军虽已致仕,却仍有御史弹劾,他们说我以权谋私,收受贿赂,卖官鬻爵,欺君罔上!你怎么看?”
刘绰心道,“我能怎么看,做没做你自己心里没数么?”
“这样的事,您做了么?”刘绰只好问。
“做了。如你所见,以我的俸禄,是养不起这么多仆人,置办不起这么大的宅院的。有圣人赏赐的,也有不少是各路官员赠送的。”窦文场倒是坦荡直言,毫不避讳。而这套说辞,正是刘绰当时反问袁田川时用过的。
刘绰心道:这家伙真嚣张啊!这么多年弹劾他的奏折没有一座山,起码也有一麻袋了。可皇帝自己信赖他,护着他,他自然就可以稳坐钓鱼台。便是大唐,百年后也将灭亡。我一个屁民,瞎操什么心,难道现在还能对你玩一手‘图穷匕见,荆轲刺秦’么?
“所谓在其位,谋其政,民女不是御史,没立场给您定罪名。不过,民女明白一个道理。水至清则无鱼,不能光让马儿跑,却不让马儿吃草。圣人并不小气吝啬,臣子们若是能把份内的事情办好,那么他也不会斤斤计较。对于朝廷和百姓而言,最可恨的不是拿些好处,而是尸位素餐,光拿好处,不办事。或是只会引经据典,高谈阔论,却没有办事的能力,乱办事。这样的人便是再清廉,于国于民而言,也没什么益处,不仅是浪费一份俸禄而已,有时还会添乱。若是真能吏,有些小毛病,也是瑕不掩瑜,无可厚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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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段话,她没有说出口。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不管一个人积累下多少财产,也只有活着的时候才能享受,死后是带不走一分一毫的。你这些家底,完全可以是当今天子给自己儿子攒的家底。等到当爹的死了,新皇登基,马上抄了你的家,不仅能厚了自己的腰包,还能得个惩治奸佞的美名,笼络人心,一举两得。
恶名都是你担着,赚便宜的永远是皇家。当然,这仰赖于皇帝本身有很强的政治手腕,而李唐后面这些皇帝,有没有这手腕,刘绰还真的不知道。
她既没有回避问题,也没有义正辞严地站在道德高地上批判窦文场,反倒是隐隐说明白了君臣之道和为官之道。
窦文场越听越是满意,越听越是心惊,丝毫不掩饰对刘绰的欣赏道:“不愧是赵郡李氏看中的新妇!小小年纪,却颇通人情世故。知进退,懂取舍,胆大心细,不卑不亢,实在难得!难怪,李家和张家都举荐你入宫做女官。好了,你过来,给本将军诊脉吧!”
立时便有小内官搬了把椅子,放到窦文场的书桌旁。
刘绰松了一口气,看来终于过关了。想必以后在宫中,不会有人敢给她穿小鞋了。她搭了搭脉,又问了几个问题后,就从药箱里拿出几瓶速效救心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