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在战场上都极少皱眉头的老将,此刻眉头皱成一个川字,最后还是咬牙将药汤全部灌进自己的肚子里。
薛怀义接过汤碗,然后又变出一个小碗。
厉天润看着碗中的汤汁,略显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薛怀义放缓语气道:“漱口,可以盖过大都督嘴里的味道。”
厉天润微笑道:“多谢。”
薛怀义便在旁边坐了下来,虽然他在厉天润喝药的时候故意板着脸,实际上经过这一年多的相处,他对这位靖州大都督只有敬佩之情,没有人比他这個郎中更清楚厉天润的身体状况。
那种极致的痛楚,绝非常人可以忍受,而且厉天润还要操心战事。
厉天润缓过来之后,看向薛怀义说道:“老先生,我的亲兵已经学会如何煎药,所以我打算让人送你回广陵。”
薛怀义摇头道:“不必。”
厉天润默然。
薛怀义继续说道:“老朽知道大都督的心意,如今景军已经朝雍丘而来,无论大都督做了多少准备,雍丘都有失陷的可能。一旦城破,我们这些人肯定都活不下来。”
厉天润诚恳地说道:“老先生,承蒙你这一年多的精心照顾,我才能继续指挥大军,但如今——”
这一次薛怀义无比坚决地打断了他,正色道:“大都督,老朽虽然不会舞刀弄枪,却从未忘记自己齐人的身份。大战在即,老朽留在这里,不只是能帮大都督的忙,也能指点其他郎中,也能亲手施救受伤的将士。哪怕只多救下一人,这就是老朽留下来的意义。”
厉天润看着老者坚毅的目光,后面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只能点头道:“那好,便依老先生之意,只是这药……”
“这就更没得商量了。”
薛怀义笑了笑,起身带着两个碗离去。
厉天润目送他的背影走出节堂,目光随即落在手边的信封上。
“厉都督尊鉴。”
庆聿恭的开头很客气,厉天润不以为意,继续往下看去。
“……阁下一日之间袭取雍丘,转瞬便化被动为主动,不愧齐之名将盛誉。此番领兵南下,原本我不愿在雍丘城与阁下决战,如今看来似乎不可避免。纵观阁下一生用兵之术,尤擅请君入瓮之策,如当年蒙山之战,亦如今日雍丘城外。与当年不同之处,这次阁下亲入雍丘引我来攻,看似自陷于绝地,实则以天地为炉,欲歼我军于雍丘城下。”
“现今阁下主动分兵,广济、安平等主力相继离开,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他们就会卷土重来再聚于此。如此深谋远虑胆气雄壮,丝毫不弱于当年风采,我唯有敬佩二字。奈何你我战场为敌,终将生死相对,惜哉。每思及此,我便心生不忍,阁下毕竟是齐国寥寥无几的帅才,又何必陨落在这雍丘城中?”
看到这里,厉天润嘴角微微勾起。
庆聿恭在信中直截了当地阐明齐军的方略,大抵就是以雍丘为饵,然后在景军陷在这个主战场的时候,调动所有后备机动兵力施行反包围。
厉天润并不意外对方能看透这一点,随着战事的逐渐升级,阴谋诡计能够起到的作用越来越小,最终还是要靠战场上的正面抗衡。
有趣的地方在于,庆聿恭居然会说出“不忍”二字。
要知道当年庆聿定的死和蒙山大败脱不开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