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不存在绝对独立的个体。
就算偶尔出现这样一个异类,他也只能在中下层打转,永远无法走进这座东暖阁,成为参与决断军国大事的核心一员。
从表面上来看,礼部尚书谢珍是江北人氏,而且不是出身于门阀世家,看似与江南世族没有什么关联。
李端却知道这位谢尚书的家人在卢州某地置办良田数千亩,虽是经过七拐八弯的复杂门路,看似让人眼花缭乱,真相并不复杂。
这数千亩良田乃是锦麟李氏所赠,换句话说,这位谢老尚书在过去某个时间节点接受了左相李道彦的一笔厚赠。
因为秦正和织经司的存在,李端才能知晓这些隐秘。
朝中重臣每个人身上都有鲜明的标签,比如兵部尚书丁会是左相的坚定拥趸,甚至在某些时候敢于公开和右相薛南亭唱反调。
一般来说,李端不需要刻意揣测李道彦的想法,只从丁会等人的态度和主张便能大致了解。
今日边军捷报传来满城震动,因为事发突然,暖阁内这些重臣肯定没有机会私下沟通,此时谢珍第一个站出来表态,如果李端不清楚他和李道彦之间的秘密,或许会真的以为他是在为边军将帅鼓瑟吹笙。
这便是让他感觉有趣的地方。
看清人心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李端御宇十四载,仍然不敢断定可以洞悉朝堂上每个人的心思。
不过随着他的权柄愈发稳固,忠于天家的臣子逐渐增多,尤其是边军在他的支持下不断取得胜绩,这让他可以更加从容地观察下面的人。
望着谢珍老泪纵横的面庞,李端心念电转,面上感叹道:“老尚书言之有理,此番边军战功赫赫,朕自然要重重嘉赏。只不过,朕历来推崇朝堂大事群策群力,故此想先听听众位卿家的看法。关于边军北伐之战的功劳如何封赏,众卿家不妨先拟定一个章程。”
谢珍心中一喜,当即高呼道:“陛下圣明!淮州都督萧望之主持北伐战役,大小十余战未尝一败,如今接连收复东阳路全境与河洛城,实乃劳苦功高。老臣以为,理当先商定萧都督的封赏,如此方可为其他将士确定一个标准。”
李端微微颔首道:“说下去。”
谢珍轻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说道:“陛下,老臣斗胆妄言,以萧都督目前立下的功劳,理当加封国公之爵!”
当他这句话出口后,李端很清晰地感觉到殿内气氛一松。
萧望之已经是崇安郡公,再封赏只能提升爵位,金银田产之类只能当做添头,否则会让天下人笑话。
很多人本以为谢珍这老头儿会语不惊人死不休,喊出耸人听闻的郡王二字,如今听到只是国公之爵,自然暗暗松了口气。
群臣见李端沉吟不语,登时动起了心思,莫非天子对这个封赏不满?
可是除了百五十年前建立大齐的那些武勋,国朝从未有过臣子封爵郡王的先例,国公便是顶点。
萧望之此番功劳确实不小,但是肯定无法和开国大贤相提并论。
便在这时,右相薛南亭出班奏道:“陛下,臣认为萧都督加封国公并不为过,而且应当让他入中枢辅弼陛下!萧都督在淮州掌军十余年屡建功勋,军事造诣极深且慧眼独具,正是陛下需要的英才。”
其余重臣不由得暗自错愕。
萧望之对于淮州军而言可谓定海神针,同时也能对景朝起到一定的震慑作用。
如果想让边军停下北伐的脚步,将萧望之调回中枢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吏部尚书宁元福目不斜视,心中却涌起古怪的情绪。
按照左相的安排,边军收复东阳路之后,首先由谢珍引出封赏之议,然后宁元福出面奏请将萧望之调回中枢。
眼下居然被薛南亭抢先。
问题在于,右相不是一直坚定支持边军北伐的旗帜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