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慢慢喝就好。”
厉冰雪仿佛未卜先知,直接打消他以茶代酒的念头,然后温柔地解释道:“我从十五岁开始从军,到如今已有四年。其实在十五岁之前,我也基本生活在军营中,每天和我爹麾下的高手们切磋武艺。后来我想加入全是骑兵的飞羽营,我爹一开始不答应,因为女子在军营中确实不怎么方便。”
过往的相处中,陆沉和厉冰雪基本都是谈论公事,极少会涉及彼此的私隐问题,这是厉冰雪第一次在他面前袒露自己的过往。
陆沉想了想,主动为两人的杯中斟酒,静静地听着。
厉冰雪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面上的笑意浓了几分,继续说道:“我便天天缠着父亲和兄长,最后他们拗不过我,只好让我进入飞羽营。娘亲说,你执意从军倒也罢了,可不能学着军中汉子百毒不侵,毕竟你将来还得嫁人呢。她又说,要和我约定几条规矩,否则便不许我从军,其中就有一条,不许我和别人一起饮酒。”
陆沉点头道:“醉酒容易误事。”
厉冰雪悠悠道:“娘亲也是这么认为,她说女儿家最重要便是清名二字,我又是靖州大都督的长女,倘若在军中闹出什么笑话,影响得不止是我自身的名誉。所以这四年来,除非是在家人当面,我参加军中饮宴历来是滴酒不沾。”
说到最后那句话的时候,她明亮的双眼定定地望着陆沉。
从广陵城外相识到如今也有五个多月的时间,陆沉对她的性情已经颇为了解,一方面是她天然带着的耿直爽利,另一方面是长期生活在军营中养成的单纯直接,造就她与众不同的行事风格,和这世上绝大多数女子都截然不同。
但是从她此刻的语调听来,如她这般明艳的一团火之下也藏着几分压抑和孤独,所以她想找一个倾听者。
一念及此,陆沉轻声说道:“其实你并不喜欢现在的生活?”
厉冰雪摇摇头道:“谈不上喜欢或者倦怠,只是有时候静下来独自想着,也会好奇寻常女子的生活是怎样的境况。从小在军营中长大,我没有闺中好友,和那些大家闺秀也没有交情,每天见到的都是刀口舔血的沙场汉子。”
“这样看来,你和我的师姐有几分相似之处。”
陆沉不由自主地想起林溪。
厉冰雪端起酒盏喝下一半,缓缓道:“听我的兄长提过,林姑娘的父亲是北地七星帮之主。”
陆沉点头道:“是。师姐没怎么接触过军事兵法,但她从小也是日日习武,基本没有体会过正常的生活。”
“都不容易呢。”
厉冰雪轻轻感叹着,旋即微笑道:“无论江湖还是沙场,看似潇洒恣意实则都有几分无奈。”
她没有细说无奈在于何处,但陆沉大抵也能猜到。
厉冰雪又带着几分好奇地问道:“林姑娘酒量如何?”
陆沉温和地说道:“师姐说她天生就有不俗的酒量,迄今为止应该没有醉过。”
“这件事上我肯定比不上她。”厉冰雪洒脱地笑笑,倒也没有太在意。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将陆沉留下来,不谈是否符合礼法的问题,心中似乎有些话想告诉陆沉,然而话到嘴边又变成不知所云。
在她十九年的岁月中,从未有过如此复杂又朦胧的感觉,仿若身处一团厚厚的迷雾之中,看不清前路的方向。
她不知该要如何表达这种缠绕于心却又模糊难辨的感觉。
对于像她这样所言即所想的爽利女子而言,这种感觉委实令人烦闷,于是她再度举杯,将绵柔的酒水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