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绍庭便随着黄锦直入内殿。
他先是瞄了一眼,殿内只有老道长侧卧在道台上,吕芳伺候在一旁。
至于张居正。
还没到。
严绍庭拱手弯腰:“微臣,参见皇上。”
嘉靖抬眼看向严绍庭,鼻子抽动了一下,而后侧目看向传谕回来的黄锦,眼中生出一抹审视。
“午门的事,都听说了?”
严绍庭抬头看向语气平静的老道长,心中思量了一下。
“回皇上,已经听黄公公说了。”
“为此,微臣方才耽搁了一阵子。”
嘉靖目光闪烁了一下:“哦?”
严绍庭躬身颔首:“陛下今日召见微臣及东阁大学士、顺天府尹,微臣大胆揣测,乃是为了当初昌平报上刊登的那篇《国朝胥吏衙役考察报告》一事。”
嘉靖心中对于严绍庭姗姗来迟的猜测少了几分,生出一丝好奇。
他面露笑容,顺带着换了一个方向,用手撑着脸颊。
“你继续说。”
严绍庭点头道:“臣以为,国朝上下,天地君亲师,君臣有道,官吏有序,方为正统!朝堂命官皆为皇上钦点,胥吏衙役执杖以威严官府,当有尊卑之分。国家已经二百年,官员如流水,而官府如铁盘,胥吏则盘亘地方,犹如铁锈,不可不防,滋生不法则不可不除!”
他这话其实就是大多数官员都会说的话。
规矩!
朝廷的体统!
上下尊卑,这是维系国家最根本的东西。
嘉靖目光流转,未曾表示认同,但也未曾说此言不妥。
他反倒是看向了吕芳。
“顺天府何时才能到?”
吕芳正要回答,内殿外面便有小太监的通禀声传来。
“启禀皇上。”
“顺天知府张居正,奉旨觐见。”
嘉靖当即面上一笑:“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让他进来吧。”
严绍庭顺势回头,侧目看了过去。
只见叔气十足的老张,正四平八稳的踏着官步走进内殿。
“臣,参见皇上。”
嘉靖嗯了一声。
他也没有绕弯弯,开门见山道:“顺义县是你顺天府辖下,如今除了胥吏举告知县勾结之下,沆瀣一气,压榨剥削百姓一事,你这个府尹如何看?”
张居正当即抱拳低头:“顺义县知县,渎职懈怠,流连声色,乃不可饶恕。但该员去岁上任伊始几经争斗,却无能无谋,不敌顺义县地方盘根错节的势力,绝无能力勾连治下,行剥削欺压百姓之事,此事乃诬告。”
严绍庭心里念叨了一声。
张居正的回答如同他刚刚走进来的模样。四平八稳。
顺义县知县渎职懈怠,这是不争的事实。
但该员不可能勾连县衙胥吏差役,去做剥削百姓的事情,也是事实。
嘉靖点点头。
这是自己希望听到的话。
因为张居正是顺天知府,而今日午门之事,也是因为顺天府辖下顺义县闹出来的。
张居正作为顺天知府,必须要有一个公允的评价。
反倒是严绍庭因为不涉及其中,所以他可以从另一个角度去看待这件事情。
嘉靖看向张居正,继续询问:“伱是顺天府,这件事出在你辖下,你说该如何办?”
“严办!”
张居正不假思索,掷地有声,斩钉截铁的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嘉靖目光一缩:“如何严办?”
张居正抬头看向道台上的皇帝。
“顺义县知县上任一岁有余,毫无作为,可见其才能不堪重用,当革除!”
“顺义县县丞亦是流官,朝廷钦点,不思辅佐掌印堂官,当革除!”
“顺义县主簿、典史皆为顺义本县出身,勾结公门酷吏差役,沆瀣一气,多行不法,枉顾皇命,漠视百姓,当革除并追查其不法所得,依律治罪。”
“顺义县一应胥吏差役,大半皆以勾连,皆行不法,当严惩!移交三法司定罪,或流、或军、或斩!余下胥吏差役,即便不曾参与不法,然却有知情不告之过,按律理当逐出公门。”
亦如张居正一开始对严绍庭说的一样。
此刻老道长问话。
他依旧是不曾更改意志,要将整个顺义县打包送走。
严绍庭却是眉角一跳。
自己没记错的话,是帮老张弄了一份吏部开出来的整顿顺义县的行文,但对方似乎并没有用。
反倒是今天在老道长面前,又提出这件事情。
自己被摆了一道?
张居正则是侧目看了一眼严绍庭。
自己其实并不是摆了严绍庭一道,而是他后来发现顺义县的事情,其实如果能让皇帝点头同意自己的解决办法,那么接下来自己在顺天府其他州县做事,就可以有一个成例,而不再需要去动用吏部或者别处的力量。
内殿。
却是随着张居正要大办特办顺义县上下,而沉寂了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
嘉靖开始手指轻轻的敲击着凭几。
木凭几砰砰作响。
终于。
声音停了下来。
嘉靖的手指悬在凭几上,而他的目光则是看向张居正。
“准卿所奏,顺义县照卿所谏查办。”
张居正顿时面露笑容,赶忙低头抱拳:“臣领旨!”
嘉靖则是笑着说道:“顺义县的事不过区区疮藓而已,一副膏药即可除之。然,国朝命官与胥吏一事,你如何看?”
张居正此刻还抱着拳。
听到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