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知隔墙有耳,而此时此刻,咱们二人可以畅所欲言了。”
严嵩微微一笑:“现在这整个兴丰楼只有咱们两人,外面又围了几千名兵丁差吏,谁也不敢打扰。”
“严阁老想聊什么,但可直说。”
“老夫今年已经七十有二了,也不知还能有多少年活头,这人上了岁数,很多事难免力不从心,余生所求也不过是一个子孙平安罢了。”
陆远轻笑一声:“陆某今年不过三十三岁,请恕陆某很难理解严阁老。”
“是啊,陆阁老年轻。”严嵩点头感叹:“将来文渊阁里的那把交椅一定是陆阁老来坐,陆阁老的才能国朝上下有目共睹,有陆阁老柄国文渊,我大明朝一定会越来越好。”
“国家如何在皇上、在内阁、在文武百官,只是一个首揆,又能起到多少作用。”陆远微微摇头:“严阁老也不用如此赞誉陆某,人贵自知,陆某有多少能耐自己心里最清楚,远没有严阁老说的那么厉害。”
说到这里,陆远又笑道。
“当年若非是严阁老,想来陆某到今时今日恐怕还在翰林院里闲待着呢,说来,严阁老与陆某一直有一份提拔之恩在。”
“陆阁老言重了。”严嵩摆手道:“三十年前,老夫还在南京翰林院储养,后做了南京国子监司业,替朝廷培育国子监里的那些生员,若非是当年的罗部堂点将,老夫可能也就一辈子呆在监院内教书。
当然教书育人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但朝堂对老夫来说,可以更好的一展报复,时过境迁几十载老夫已是首揆,每每想到这段过往,心中也常常会去想,如果当年没有老部堂的点将,今天的严嵩会不会已经桃李满门,成为一个受人尊敬的座师大儒。”
说到这里严嵩看着陆远,怅然道:“时至今日,士林之中皆言我严嵩是奸臣贼相,上疏弹劾者如过江之鲫,都恨不得食吾肉、寝吾皮,坐上这个位置就是这样,一饮一啄福祸相依。
等将来陆阁老也做了首揆就会明白的。”
陆远陷入沉默,良久之后也是点头一叹。
“阁老说的是,六年前陆某只想做一个老实本分的小县令,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作威作福、混混日子,但官场啊,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于是陆某只能拼命的向上爬,直至今日,万想不到也有人喊陆某一声阁老了。
人在朝堂身不由己,陆某现在也有了切身体会,若是世上的一切都能按照我们的本心去发展,或许今天严阁老真是一名享誉士林的座师大儒,陆某也可能会是严阁老的一个学生。”
两人默默的又喝下一杯酒,严嵩的脸色已经有了些许红润。
“朝廷要开海禁了,可陆阁老你和老夫都知道,这其实并不是一件好事。”
“但这一步必须要迈出去。”
陆远沉声道:“拖十年、拖二十年,无论拖多久,咱们不走这一步,后人也要走出这一步,我大明朝国内的问题越来越多、矛盾也越来越严峻,开海可以将矛盾转移出去。”
“靠着买卖就可以吗。”
“不是买卖。”陆远言道:“而是掠夺!”
见严嵩不言,陆远继续说道:“如今我大明国内一半的税收要用来供养宗亲,余下的还要被天下官员所贪墨。
可谓百姓饥肠辘辘卖身为奴,士绅豪强囤积居奇哄抬物价,宗亲国戚吸食国帑,国家已经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这个时候一旦出现一次大的天灾,那么整个国家就会轰然倒下,所有的矛盾将会一夜之间全部爆出来,严阁老您和我都知道,我们没有能力去解决掉这些矛盾,包括皇上也一样,既然我们无法解决这些矛盾但又不希望看到这个国家灭亡,那陆某只能这么选。”
“将矛盾转移出去?”
“对,只有开海才能矛盾转嫁。”陆远说道:“通过贸易也好、武力侵略也罢,只有掠夺其他国家的财富才能够让百姓们活下去,让士绅得以继续享受,所有人便都会忽略掉我们自身仍然存在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