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涯失去了他的武器。
像是出于慈悲地进行某种说明,身后传来了那怪物的声音。
“终归是水无君打的刀,倒是好用。但那还不够……不是什么佳作,只是为了维持人形的义肢罢了,为什么有人称之为武器?还是说,该感谢你们,送来新的武器?”
“你做了什么!”祈焕怒喊着,“你他妈又是什么东西?!”
“有谁生来喜欢长眠地下,在暗无天日的地方一动不动,等着时间将躯体燃烧殆尽?”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我需要力量……这些不够,远远不够。”
他说的是这满地的白骨吗?几人环顾四周,看着这些死去多年的尸首。
君傲颜攥着刀柄,恐惧与愤怒并存:“你就是蟒神?是摩睺罗迦?这些死去的人,都是你被封印后控制他们来的?然后你将他们饿死在地宫之中吸食他们的灵魂?你这恶鬼、畜生!你把人命当做什么?”
对本就不来自人道的东西说这样的话,确实显得有些可笑。于是他又发出那让人后背发凉的笑。他满不在乎,以一副宽厚仁慈般的神态凝视着每一个人。最终,他得出了某种结论一般,降下宣判似的念叨。
“——你们也一样。”
根本无法交流……这东西完全不屑于以人类的语言方式,和他们进行平等的沟通。从这点上看,它倒是更具有神性中的傲慢。它根本不在乎这群人怎么想,也不在乎这群人会做什么。你在踩死一片蚂蚁的时候,会去问问它们的意见,解释自己行为的动机,甚至想到它们在巢穴中等它们归去的家人吗?不会,从前到现在到未来都不会。
但显然,根据当下的处境与那怪物的只言片语,他们多少推测出了一些有价值的信息。
那个女人是桜咲桃良·莺月君。而且按照柳声寒之前的表现不难推断,她可能是已经猜出来,当年前往南国镇压肆虐的巨蟒之人,正是这位六道无常。不过她到访这里的时间,比如月君要晚一些,差不了两三年。毕竟如月君来此地,只不过是跟着朝廷的队伍随便看看罢了,并不是为谁而来,这点她也曾说过。因而在她对蟒神之事还不够了解时,她听闻了那场森林的大火,和零碎的传言,而由于那时连她自己也事务繁忙,不曾多想。或许那位大人额外将此地的情况告诉了莺月君,但没有告诉她。至于为什么,现在也没法得到答案。
而她卷入了摩睺罗迦的封印……甚至成为了它的一部分。在多年前,这封印应当没有这么脆弱,她还是能镇住这怪物的。但虽然它的肉身禁锢于此,精神却逃逸而出,通过层层圈套构建了这幌子似的神庙,并依靠各种方式吞吃灵魂,养精蓄锐,到现在反而有力气与当年的敌人抗争了。那把刀是关键……但白涯的父亲也只是两三年前到这里的,不知莺月君又何时受困于此。这之中发生了什么,恐怕只有询问她本人才能知道。
好消息是她似乎还活着,还有自己的意识。坏消息,是他们有可能都离不开这里。
跑又能跑到哪儿去呢?白涯活动着浆糊一样混乱的脑子,尽可能地思考眼前的情况。柳声寒不论用多大的力气都无法将那把刀从墙上拔下来,而它深深刺进了莺月君的胸口。她粉白的罗裙染上干涸的绯色,眼睛像是被吵醒时一样开开合合。她大约能看到眼前的场景,却不能做出更多反应,她的意识可能仍然混沌不堪。
白涯不用走得太近,即使他现在状态很差,他也依然能一眼确定,那的确是父亲那独一无二的金属手臂。上面的每一处划痕,都是一场场惊心动魄的战斗留下的痕迹。这是把很好的刀,在如此潮湿阴暗的地方沉寂了这样久,也没有一处锈迹。
他上前去,试图将那把刀拔出来,也为了解救莺月君。可他刚走上前,便被一条粗壮的腕足狠狠拍到地上。但它们并没有拒绝柳声寒的请求。很显然,她也是怪物的目标了。六道无常不论怎样都不会死去,可以为这毫无人性的所谓神提供源源不断的神力。
但楚天壑似乎不这么认为。难道刚才与他们对话的人,告诉他们他自认为的真相的人,其实已经是附在他身上的蟒神了吗?也不尽然,或许是他的意志被长期的附身所侵蚀,已经对那样的认知深信不疑。但不论如何,他只是一个容器,就算将他杀了也对蟒神的歼灭斗争没有任何好处可言。
君傲颜挥刀抵抗那些东西。它们比她想的更难斩断,也并不是做不到,只是要付出预想中两倍的力气。这很耗费体力,但她已经尽全力为白涯开路了。在这之前,那边的“楚天壑”只是一动不动地站着,静静地看着,没有任何干预。但现在,在他们的行为足以对蟒神造成威胁时,它便行动了。
“墙”倒塌了,强大的压迫感迎面而来,他们无处可逃。那些腕足在瞬间松散,将所有人紧紧绞入其中。对这些东西而言,将他们捏得粉碎就像是捏死一只蚂蚱一样简单。但它没有,它只是利用这些黑色的触须将他们不断地碾压、推搡、攥住又放开,就像小孩儿斗蛐蛐取乐似的。这时候,白涯便想起来了——想起楚神官说过的话。摩睺罗迦不会直接将你简单地杀死,而是将目标置于险境之中,让他们在痛苦与绝望中缓慢地死去。
小主,
几人多少能看到一些不属于这里的景象,似乎是摩睺罗迦特意给他们看的。人的叫喊、求救、哭泣、哀鸣、怒吼、悲悸、呜咽,还有那不断地被什么杀死,或是自相残杀的剪影。没有一个人是他们认识的,甚至下一幕发生时,上一张面孔就已经被淡忘了,就像在做梦一样。而这些糟糕的情感,也如在梦中似的被悉数体验,甚至强化。睡梦中的哭泣总是比醒来时更不必要,却更打动人。有时人们清醒过来不也会质疑,自己为何要因为某事在梦里如此悲痛欲绝吗?他们现在就是这样的,就好像梦境和现实的界限得以模糊,一切都混乱不堪。
白涯觉得胃里很恶心,可能和之前喝下的药有关。既然柳声寒没有看出问题来,恐怕这只是药物的副作用吧。但这种原本细微的不值一提的小事,在此刻让他难受得无法忍耐。有时他被擒住脖子——甚至不知是幻象还是真实的腕足,被剥夺了呼吸的权利,整个人都要背过气时,它们又会松开。花样百出,反反复复,乐此不疲。
祈焕挣扎着,他将手用力抓住一根腕足,手上的家纹发出强烈的光。他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