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4.旅途记事八十:陈小米的第二场决赛

就在众人还在回味那曼妙的音乐结构时,陈璇已经驾笛悄悄地进入了第二乐章,小广板。

几乎令人无法捕捉,蔓延在舞台上的笛声不再飘忽,音压也不似紧凑音符制造出的紧张氛围。

笛声来到第二乐章呈慵懒姿态,陈璇整个持笛状态都变得松懈了几分,十指不再纵情跳动。

音乐旋律动机下的写意就如黄昏中的落日,明艳却不刺眼。

台下德伯斯特听到这里不由笑了笑,还是他记忆里那个固执的小女孩,第一天给陈璇上课的时候他和陈璇在这里展开了一番讨论。

但很显眼,对方最终并没有听取他的意见,依然选择不在音色上做出变化。

不过总体听下来,音乐到这里,音色是否做出改变已经没有太多意义,对方在整体结构的把握上比那天上课的时候要更加清晰。

这是他此刻的实际感受。

四年未见,在德伯斯特来看陈璇的长笛技术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突破,演奏风格反而更加硬朗。

四年前他就建议陈璇可以尝试着柔和一点,如今看对方非但没有改变,反而“变本加厉”。

不过如今对方身上已经具备了驾驭这种硬朗的心态和状态。

直白点说就是自信。

更难得的是在这自信之下,尽显规范的框架。

在那段华彩中,德伯斯特听到了一颗强大的灵魂在支配音乐。

自由速度的演奏是这首作品的一大亮点,对于听众和演奏者来说无疑都是最令人兴奋的。

用自由速度来演奏华彩最能考验演奏者综合实力的题目,可自由并不是冲动和混乱的同义词。

本轮比赛中,德伯斯特听到了各种充满想象力的华彩,可是让他满意不过十指指数。

年轻选手们的想象力都用在了去创造音乐在一瞬间给人带来的致幻感,在你一刻确实令人振奋,可之后再回味就显得有些空洞。

像是刻意而为之,像是为了华彩而华彩。

作为巴黎音乐学院的出身的德伯斯特对这首杜蒂耶的作品再了解不过。

再确切点说,这首作品是诞生于1943年。

当时正是新古典主义、表现主义、民族主义等二十世纪新兴艺术风格与浪漫主义等传统艺术风格共融的阶段。

虽说这首作品没有明显归于当时某一种艺术风格与艺术手段,但在整部作品中都充斥着同时代各种技术和风格的痕迹。

其中最关键的一个点是德伯斯特认为大多数选手都没有搞清楚的——

褪去所有花衣,这部作品本质上还是一部典型的法国印象派和声音响作品。

即便部分地方出现了新潮的“十二音序列”,可这并不意味着就该由将这首作品的传统结构思弃之一旁。

多数选手更多的是在炫技,这便与这首作品的创作初衷背道而驰。

华彩是音乐的华彩,是音乐结构里的闪光一点,空洞的背后就是对于作品本末倒置的理解。

陈璇的华彩,是有思考的,印象主义的和声功能从来不是模糊,印象派不是抽象派。

圆形的几何线条永远体现不出太阳的色泽和光芒,但是音乐线条可以,只是少有人在这首作品里去这么做。

比如陈璇,哪怕她的音色在这首作品中时常让人感到单调。

随着陈璇的演奏来到第三乐章,舞台上的氛围感再次发生改变。

如拨开云雾见天日,具有明显段落概念的第三乐章每段材料各不相同。

几乎全部由十六分音符构成的急速段落很难让人听出主题在哪里。

这也是为什么德伯斯特人认为多数选手不够聪明的地方,到了该炫技的时刻,却无法完全释放。

因为前面透支了太多。

就在多数正在观看比赛的专业人士都以为舞台中央的美丽身影要拿出绝活的时候,陈璇仅仅只是运用了一点揉音。

通过控制揉音的频率,急促的笛声在跳跃中出现了一丝因音色变化。

虽不明显,但足以让人听清。

那种传送轻盈、飘逸的感觉传入人耳,便与人产生共鸣。

德伯斯特不得不重新打量起舞台上的身影,诠释的艺术是情感的内涵表达,远超纸上的符号,如果吹奏的音乐不能表达思想和情绪,那它就是一个空壳。

如同被填满的一发子弹从第三乐章剧烈波动的颤音尾声中猛然射向他。

一击命中,遥想四年前,他就是被这个小女孩拿着长笛在舞台上的纯真感打动,想收其为学生带回法国,未果。